卢老师: 您好!从您与一位小三的男朋友在博客口水战开始收藏您的博客,每一篇我都仔细读过,您那种理智、犀利的思维方式,荡气回肠的文笔都是我非常欣赏的。一直想给您写信,期待再一段荡气回肠的文字能点醒我的人生。 事情断断续续很多年了,有些时候好像已经远去了。而今天我反刍着这情伤,愈演愈烈。认识他的时候我30岁,他是我的部门领导,比我大14岁,一个温和、宽厚的男人,具有极其良好的社会形象。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感到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却没有一点很多好男人那种烦人的琐碎,顶天立地。我很快就深陷,到如今已是第4个年头。这其间,为了离开他,我辞职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他在送我走时在车里痛哭失声。他在45岁确诊糖尿病,我陪他去医院取了结果,他一声不响回家了,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不逼他离婚的时候,他每个月会去我在的城市一个晚上,其余的日子我抛夫弃子,在孤独中度过了两年。我无数次提出分手,他无数次撕心裂肺地挽留,可是无论彼此承担多少痛苦,他说他不能离婚,他的家庭仍然温馨和睦,他的妻子仍然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 后来我离婚了,要了孩子和房子。在我离婚后,我们联系越发少了。想到他毫发无损地回归,他的妻子甚至不用出手就赢了,我就被这种嫉妒、轻视折磨得要发疯。可是我对他仍然是仁慈的,不忍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离婚后我换了工作,回到了北京,他却显得有些冷淡了,一次争执,我说再也不要联系。我们半年音信全无。我被公司外派美国常驻之前,给他发消息希望还能见一面,他说明天就可以,他一直盼着这一天。我说过几天。一直到我登上飞机,他没有约见我。 从美国回来,我逼着他见了面。就是一周以前。他整个人都跨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我强烈感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如果告诉我,我会受到很大的伤害,我也再不会理他了,他没有脸再见我。他说他很多次停车到我孩子的幼儿园门口,但是没有看到我。 后面的几天,我软硬兼施,最后用歇斯底里的方式逼问到了答案。他和堂妹间断保持了8年情人关系,这半年堂妹疯狂纠缠他,要自杀,对他又踢又咬,弄得浑身是伤,每次他只能用做爱让她平静。他受不了这种压力,恨不得开车撞死。堂妹提出的分手条件是看到他的离婚证书。而且这半年,因为家里的琐事,他和老婆也闹得要离婚,但是最终没有离成。 这样一个答案颠覆了很多这4年支撑我走下去的东西,在电话里听到这个答案,我一直在电话这头发抖。我们的性爱极度和谐,而他还有着怎样的性对象,在道德的高压下维持了八年。可是我不争气地一阵狂喜,因为4年里,他固若金汤的婚姻居然也有了危机,我似乎嗅到一丝能得到他的希望。对于他现在的状态,对他的心疼暂时完全战胜了自己受伤的感受。我毫不犹豫接纳了这些,并且表示愿意和他结婚。他说如果我们能在一起,他当然是愿意的,但是他仍然有些舍不得现在的婚姻,没有离婚的理由。我感觉和我结婚是不在他的日程表上的。 两天后我邀请他陪我买了一套房子,他主动替我付了30万。这是我们唯一的经济往来。我说会还他,他知道我有偿还能力,他说不要还。他说装修他也想好了怎么弄,不用我操心。我们似乎有了一点未来的希望。他开玩笑地说他有了后备就什么都不怕了。这话我没有生气,转念一想,我应该生气的。 这几天我们天天在茶馆谈心,这4年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多时间和我在一起谈心,大部分时间我们是在床上翻滚的。他说了很多事,都是我从前不知道的。他说他在北京还有套房子,他曾经想过那样离我更近,如果离婚了,可以和我在一起。他说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我们的将来,只是他怕做不到,不敢说。我听这些话已经没有太多喜悦和感动,因为他的行为往往和他的言语矛盾。他口口声声说我是他最爱的人,事实上在和数个女人纠缠中,他第一个抛弃的已经是我了。这房子也是同样,无论他是否闪过一丝念头,现在房主是他的儿子,每个周末他们一家三口都去度周末。所有这些,在我们最情浓的时候,他也没有对我提过。 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停止对他的讨好。在他的混乱中用宽容和接纳去诱惑他,得到只是感动不是他的真心。可是一种强烈想和他真正在一起的渴望又极度诱惑着我,我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马上就要装修,搬家了,他只是答应如果离婚了,一定和我一起生活。我的朋友对我与他的关系痛心不已,她们都认为我可以找到比他好百倍的男人,纵然他曾经辉煌,他现在年纪大了,身体这么差,情感上如此混乱。我内心的感受却是,只要他是真的愿意,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哪怕3,5年他的身体就彻底垮了,我以后的日子都是一个人,我也愿意。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机会,他都没有给我。他只是同意我可以做一个备胎吧。我也是心高气傲的女子,有着很好的学历、工作和人际圈。我如此放下身段,像个小丑,像个乞丐去巴结、乞求这个俘获了我的感情的男人,我并不确信我会长久地这样心甘情愿。 事情已经发展成了这样,我不动声色地工作,生活,可是每天粒米不进,彻夜不眠。我安慰他,鼓励他脱离妹妹的折磨,他在我怀里哭,我们的角色第一次淡化了性的成分。我心里又不甘心他重新回到妻子身边。我想不动声色坐收渔翁之利,我知道无论他是什么样,我都是要他的,可是我似乎清楚看到这是个火坑,会焚烧掉我后半辈子的幸福的希望。 我想听您谈谈,任何角度,谢谢。 Erica Erica: 看到你的来信,我眼前好像浮现了曾经“遭遇”的好几场“桥段”,你的语言和她们的何其相似?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叫做“荡气回肠”,有一种痛叫做“鲜血漓淋”,有一种感受叫做痛定思痛,痛何如哉?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为爱而存在的,或者说痛苦是她们存在的证明。 这是一种荆棘中流血的爱情,李银河曾说,虐恋中,施虐者与被虐者能体验到完美的彻底的亲密感,那就是突破了一切界限的入侵和无所不在的融合。写到这里,我好像是明白了一些。因为这种极致,和你在信中提到的“荡气回肠”,也许就是嗜爱成瘾的人所追求的? 所以在这样的时刻,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陷入一个悖论:如果我帮你从这个痛苦中走出来,也就剥夺了你最重要的幸福感。爱和痛是如此的纠缠不清,水乳交融,以至于我们一时无法分离其中之一。试问,如果他没有如此伤害你,你对他的爱还会如此强烈吗?有没有一种体会:每次他伤害你后,你会发现自己爱他更深?他的背叛、欺骗和寡情,会激发你更多抓住他的欲望,这就像一个不断加强的循环,每一次轮回,会让伤害更加加深,而你对他的渴望和需要就会愈加强烈。 我的新书名叫《爱到绝处便逢生》这个书名只是对一些人有用,有些人的爱是悬崖上的爱,或者说自戕者的爱,是一种虐恋。这样的爱,不疯魔不成活,没有足够的情感烈度,就没有感觉到爱的存在,这就像是辣椒,辣到你舌头和嘴巴烂掉,可是你心里觉得爽。 当我说到虐恋的时候,我认同李银河的观点,这只是爱的一种模式,没有对错之分。但在我的内心还是隐隐对这样的爱有一些担心,因为从心理学看来,疯魔之所以可怕,因为它的毁灭性太大,我不知道一个人的神经强大到什么程度可以承受这样的刺激。我所知道的是人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 爱的浓度是不同的,有的人从小生活在高强度的情感浓度中,无论她是在其中受苦还是幸福,那么在她长大后,往往会追求相似的温度生活,无论她是否愿意,一股超出她的力量抓住了她,一次次让她在痛苦的轮回中进出。这股力量是什么?是那种对爱的极度渴望,对爱的恐惧和面对孤独和死亡以及自我虚无的极致的体验。 在爱中,我们往往会回到当年让我们在爱止步的起点,一次次开机重启,试图重新来过,我们试图重新回到那个被严重伤害的境遇中,找到那把通往当时失落了爱的大门的钥匙。 可是我们所学到的只是当年小时学会的稚嫩的方式,于是一切又在重蹈覆辙,很多时候,悲剧在于我们无法真正重新开始,我们无法接受,因为支撑这场爱的是我们的幼小的灵魂,我们像婴儿一样被伤得遍体鳞伤,因为我们从未学会也不愿意学会如何照顾自己,我们一次次的刻舟求剑,宁可溺水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已经长大的现实,我们不肯接受遗恨,遗憾,和遗失。 听说,在荷兰,大麻不违法,吸毒不犯法,我不知道,如果让不对爱成瘾的人,舍弃爱之瘾,留给她们的世界,真的那么荒芜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是一个多大的孩子的世界,我看过很多疯魔的小婴儿,她们会彻夜哭啼,因为她们相信如果没有妈妈的奶水和照顾,她们就会死亡,所以她们拼尽全力去嚎啕,呼唤活下来的机会。 你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说?你需要的是安全的,重新长大?我又有什么权利打破你的这种悲剧性的,充满痛苦和暴力美学的循环?可是看到一个流血如此泛滥的小孩子,不去施救,又于心何忍? 幸福真的需要这么大成本换来的吗?爱真的要如此痛苦才是爱吗?我真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比爱更重要的,那就是转过身来,面对驱使你去爱的那股不可抵御的力量。 可这是我对爱的定义。我所知道的是,以前我们对同性恋也是列入心理疾病的范围的,虐恋也是非法的,而现在它们都合法了,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们人类接受的情感模式会不会范围更广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