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琳在墙上贴了几张牛皮纸,询问我上溯到曾祖父的所有亲戚。我说话时,她画出我的族谱,列出我对每个亲戚所知的一切,从他们的出生顺序、人生中的悲剧到婚姻中的权力平衡。这叫做家系图。她在寻找模式。她真的找到了几个。 “这行我干了很久,这是我看过最自恋的母亲之一,”我们谈到我父母和我的情史时她说,“她窒息你,让你和她筑起一道墙,透过愤怒让你安分,在她背后偷偷摸摸。你仍用那道墙避免被英格丽窒息。” 她所说的一切像扫帚扫过落在我脑中,扫掉蜘蛛网发现失落的脑细胞。像是我因为被禁足又错过高中唯一的性机会而潜藏、充满愤怒与遗憾的那几年。 “有件事一直令我困扰,”我告诉洛琳,“我不懂我为何从不挺身反抗她的严厉,干脆叛逆或逃家?” 她看着我的家系图一会儿,然后回答:“因为你的榜样是令尊,他从不挺身反抗。他父亲也没有反抗他母亲。” 其它人点头称是,我猜想我祖父是否也有秘密性生活。很可能。 “你会发现,”她接着说,“他们没有为你建立健康的两性关系模式。难怪你也对英格丽有恐惧。你不会希望沦落到像你父母那样的关系。” 成长过程中,我常希望我父母会有外遇。当母亲和我发现我爸和我们不认识的女人在外头的照片,我很高兴他显然在荒芜的婚姻之外,找到一点浪漫和刺激。难怪我这么自然而然地偷腥。我交到女朋友之前早就给了自己许可。 洛琳剩余的上午和大半个下午时间都在做每个人的家系图。完成之后,她告诉我们明天我们开始椅子戏法之前,她要教我们爱情瘾者和避爱者——或者照她偏好的说法,共存者与反依赖者之间的关系。 “如果你以为亲密关系是了解我、我看到的与你分享——那就是亲密关系,”洛琳开口。 我在这里不断听到亲密关系这个字眼,讲得像圣杯似的。而所有好玩的事物——从性爱、毒品到野心甚至穿得性感、看小说或拥有智识思考——都该被消灭,因为这些都是障碍。 “亲密关系问题来自缺乏自爱,”她继续说,“害怕亲密关系的人下意识地认为,如果你知道我的真面目,你会离开我。” “我一向这么想!”卡文举起手想要击掌说。没有人理他。 “我会把你们全部归类为回避亲密关系者,”她又说,“回避者很擅长诱惑,因为他有高超能力看出伴侣需要什么然后提供她。因为他通常有纠结,他的价值来自照顾黏人的人。” “所以男人是避爱者,女人是爱情瘾者?”卡文问。 “不,两者我都看过。这两种案例的情况是我们依照自己情感发展和成熟度的年龄选择伴侣,她们的问题对我们是优点。你们的老婆可能认为她们送你们来是因为你们生病了、她们很正常,但我从来没遇过一方毫无问题、另一方乱七八糟的夫妇。他们有像你们一样多的问题。证据就是她们仍和你们在一起。” “我可以请你打电话给我老婆告诉她这些吗?”亚当问。 “这正是我说的重点,”洛琳回答,“这是你内心纠结小孩的心声。你复健应是为你自己不是为她。那是你们整体婚姻的典型状态。因为当避爱者和爱情瘾者展开一段恋情,会发生可预测的模式:回避者不断付出,牺牲自己的需求,但对爱情瘾者永远不够。所以回避者变得怨恨寻求恋情以外的出口,但同时觉得太愧疚无法停止照顾黏人的人。” “你说的出口,是指外遇吗?”亚当插嘴。 “可能是,”洛琳说,“但也可能是沉迷运动、工作、毒品、危险生活或任何高风险的事物。他也会区隔化,因为保密有助于提升刺激感。同时,随着回避者的墙越来越高,爱情瘾者用否认来维持幻想,开始接受难以接受的行为。” 她说话时,我想起我们的文明中最经典的神话之一:《奥德赛》(The Odyssey)。奥德修斯从特洛伊战争回家的航程中到处偷腥,甚至跟—个女精灵姘居七年,明知他老婆潘妮洛普在等他。同时,虽然她认为他死了,潘妮洛普守贞了二十年。但奥德修斯是故事主角,甚至杀光了一〇八名潘妮洛普的大胆追求者。在这里,他们诊断奥德修斯是避爱者——出门冒险、打仗、寻求刺激——而潘妮洛普是活在幻想中的爱情瘾者。这种男女关系跟时间本身一样久远。 “但回避者的行为是有后果的,”洛琳继续说,“主要是你们大多数人很熟悉的事:被逮到。粉碎了爱情瘾者的幻想,让她体验到最大的恶梦:抛弃,复制了她的初始创伤。” 奥德修斯做对的一点就是他没有被逮。那是因为当年他们没有狗仔队、社交网络、行动电话和网络。比较容易区隔化。 “爱情瘾者的痛苦和恐惧强烈到她经常也发展出自己的秘密生活。避爱者想要高潮,成瘾者通常会陷入低落。她想要安眠药、酒精、爱情小说、购物到昏倒,或任何能抑制中枢神经系统的事物。要是她招蜂引蝶或有情感外遇,不是为了刺激,而是要麻痹痛苦逃避深刻的伤害。很快地,男女关系重点不再是相爱,而是逃避现实。” 洛琳画出了她描述的不健康关系的图表: “每个人都是其中一方吗?”卡文问道,“我感觉我两者都是。” 问得好:我向来自认对爱情比较矛盾而非逃避,但或许怀疑只是逃避的一种形式,因为能防止我完全爱上任何人。 “有些人兼具双方的元素或在不同时候扮演不同角色,”洛琳回答。然后她画出不健康关系图: “健康的关系是两个成年人决定建立关系,成为一个第三实体。他们培养关系,关系也培养他们。但他们不会过度依赖或独立:他们共存,意思是他们自行照顾他们的大多数需求和欲望,但当他们做不到,他们不怕向伴侣求助。”她暂停让我们吸收,然后总结,“唯有我们对某人的爱超过对他们的需要,我们才有机会一起拥有真正的关系。” “我可以发问吗?”我脱口而出。不知何故,每当别人告诉我什么是对是错,或让人生听起来黑白分明,我就很不安。我的同伴红魔鬼们互看一眼。他们知道后面通常会怎样。我走向黑板时卡文兴奋地搓手。 她的不健康关系模型中,我擦掉箭头和黏人与怨恨两字。然后我擦掉另一个人,直到方框里只剩一个人和箭头: “如果我们消除障碍关系中的一半,障碍就消失了,”我解释,“剩下的是单身的人享受人生的愉悦。为什么两个人建立互惠滋养关系的选项好过这个?” “如果不违反你的价值体系而且没有负面后果,那就无妨,”洛琳回答,“但我会质疑你为何选择刺激重于亲密关系。” “因为刺激比较好玩。” 这次,我回座时回应卡文的击掌。我更严肃看待复健做得不太好,但在她描述的关系中,人生所有快感与高峰体验都必须为了亲密关系被牺牲。看起来似乎不是值得渴望的目标。 “我愿意打赌刺激的快感过后,会有下沉,你会觉得很糟,需要下一个刺激,”洛琳冷静地回答,“以终究,你可以像轮子上的仓鼠过你的人生,追逐下一个刺激保持你自己转动。你也可以终于了解,这都是逃避你跟自己没有连结的残酷现实的手段。” 室内欢乐气氛平息。她的重击命中了要害。不像盖儿,洛琳似乎并不是想赢,而是想帮忙——她的立场不仅较不武断,其实也挺有道理。 “我们都想要保护我们下意识的部分自我,”她继续说,“这很有用,能帮我们撑过我们和爸妈、或牧师、或教练一起经历过的难关。但我们不再希望由它主导。”她看着我、特洛伊、亚当和卡文,然后总结,“如果你们过着别人的人生,人生就不值得活。” 卡文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