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爷 1 姜荷自己都没想到竟然冲动到那种程度,抬手就给了罗小猛一记耳光。还用了那么大的力气。 罗小猛是姜荷的学生,不知道怎么动了手,把班上一个女同学推倒在地,导致女生膝盖被水泥地擦伤了两处。女生家长闹到学校来,机关枪一样控诉。 姜荷也不知道怎么的,听着听着就血往上涌,控制不住自己…… 所有人都惊讶地、不可置信地盯着姜荷。 反倒是罗小猛冷静得多,挨了那么重一个耳光,没有惊叫,也没有反抗,只是本能地摸了一下被姜荷扇过后的左侧脸颊,抬头,非常冷静地看了姜荷一眼。 这真不是一个16岁的孩子该有的冷静啊,又冷漠,又深邃,姜荷惊了一下,陡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所有的心头火都源自自己正在渐渐崩塌的婚姻,而不是这个16岁的少年。 一大早,天还没亮,韩进又打来电话,问她是否想好。韩进说不想撕破脸皮闹到法庭上,对谁都不好。 又说,“房子是我爸妈付的首付,除了房子,我别的都不要。” 姜荷直接把电话摔了,摔碎了。 韩进也特么太欺负人了,从提出离婚到非离不可,连点儿缓冲的时间都没给姜荷。一年半的婚姻,她还没回过味来,韩进已经要扔了她了。倒是半点儿都没瞒她,也就一个月前,韩进在一天晚上很直接地拒绝了姜荷的求欢暗示后,清了清嗓子说:“那个,咱们分开吧,和你一起,我没感觉。” 姜荷当时没太听明白,“没啥感觉?” 韩进就指了指姜荷半裸的身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结婚到现在,每次和你一起做,我都觉得像例行公事,乏味得很。” 姜荷足足愣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不假思索,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王八蛋。” 韩进却早已料到般,竟然躲开了姜荷的进攻。半点儿没失态,口吻依然冷静,“也许你们这种女文青,又是当老师的过于正经,觉得床上这点儿事不算什么,可我就是一个俗人,一俗得不能再俗的饮食男女,就在乎这档子事儿。一辈子还长呢,姜荷,咱俩开始应该试婚的,我是结了婚才知道,我其实一点都不适合文艺青年,我可能更适合荡妇。” 说得真是赤裸又含蓄啊,虽然他没有指在姜荷脸上,说她在床上对他半点儿吸引力都没有,但每个字都表达了那个意思——他对她,没性趣。可是他在意这点性趣,所以,他要跟她离婚。 姜荷就差没一口血喷出来。 那一刻姜荷看着韩进,觉得他既陌生又无耻,无耻到近乎卑鄙。 可是,姜荷竟然没有同意,反倒是,她在嗷了一嗓子之后,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休想!” 当时就觉得,绝不能让韩进得逞,不能让他把她一下子就欺负到一败涂地。 还有就是,姜荷几乎羞愧到说不出来,韩进对她没性趣,可是,她却有点儿暗自贪着韩进完全可以和健身房教练媲美的身体,尽管每次做爱动作单调,永远是男上女下,时间长度也稳固,但姜荷依然能从这个机械反复的过程中,尝到巅峰般的快乐。 似乎韩进也曾试图让姜荷学点什么技巧,姜荷只觉得画蛇添足,完全没必要。 她不是保守,而是读着一个所谓文艺女青年骨子里对干净生活的一份坚守。 她认可性爱,也可以享受,但不想乱得如同毛片里的女主角,她怕那样会看不起自己。 却没想到,竟然成为韩进要抛弃她的理由。当初,他们俩刚认识的时候,多么般配的金童玉女啊,他高大帅气,她小鸟依人。他在证券公司玩经济,她在重点中学讲诗词…… 但所有这些登对,竟然都没抵过一场偷欢。 他在一个女同事那里,开垦出了一直没有在姜荷这里开垦出的风情和风骚,开垦出了男人女人赤身裸体时如同野兽般的尽欢和尽意。 女同事让他知道了,之前他和姜荷一起,充其量是活塞运动,男欢女爱却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一晚,韩进就上了瘾。 之后在姜荷那里,他甚至连勃起的动力都没了。 其实姜荷身材不错,凹凸有致,皮肤光滑。但就是不行,那晚在姜荷发疯般的吼叫后,韩进甚至摇摇头叹了口气,“女人和女人,真是不一样啊。” 2 韩进第二天就带着自己的简单衣物搬出去了。 他也算够绝,连新欢旧爱左右逢源都不肯,直接带着全副皮囊奔往新欢。他也料定了以姜荷的身份和性格,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姜荷也果然被他看死,事情发生后,只能忍,然后拖。 韩进不急不缓,有时三两天一个电话,心血来潮也会每天打给姜荷,早早晚晚的,问姜荷是否想好了。 姜荷还得应付左邻右舍那些随口的关于“这段没见韩进啊”的关爱,同事也多少察觉出端倪,所以姜荷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内里早已七零八落了。 罗小猛偏偏这个时候捅娄子。 气氛凝固了足足三四分钟,姜荷放弃了跟罗小猛道歉的打算,打也打了,索性坐下来,开口问:“说吧,为啥?” 罗小猛没有回答,别开头去看窗外。 女孩先答了:“中午放学我跟佳佳一起去食堂,好好走着呢,他忽然就拦住我推了一把,我不乐意,抬腿踢他,他就把我踢倒了!” 姜荷有点没听明白,好像是无缘无故地,罗小猛打了女孩。 “不信你去问佳佳。”女孩狠狠瞪了罗小猛一眼,“姜老师你不知道,这段时间罗小猛发神经,动不动就跟人动手,前两天还把张笑笑的衣服划了道口子,张笑笑胆小,没敢告状……” 姜荷打断女孩的控诉,转向一言不发的罗小猛,“是这样吗?” 罗小猛依旧一言不发,左侧被姜荷扇过的面颊,开始肿了起来。 姜荷忽然有点心软。 其实姜荷对罗小猛印象还是不错的,他不像这个年龄的其他男孩,叛逆又张扬,明明浅薄得要命,还自以为能搞定全世界。 罗小猛非常安静,甚至有点儿羞涩。话很少,但学习成绩不错,难得的是还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 包括罗小猛的眼神,姜荷有印象,也从来没有过热烈和莽撞,从来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偶尔还透露一点小忧伤。 姜荷没有多想,觉得就是这个男孩的性格吧,有时课堂上,她习惯地扫下去,四五十个少男少女,能让她目光多停留一下的,也就是罗小猛了。 所以姜荷不信,罗小猛会做那些事情。 但罗小猛自始至终都不肯解释,由着女孩明显添油加醋地又说了半天。无奈,姜荷放低了声音安抚女孩和家长,承诺一定会查清楚,给他们一个说法。 只是不管她怎么劝,甚至逼着,罗小猛都不肯跟女生道歉,沉默顽固得像一块石头。那种顽固差点在一次激怒姜荷,她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他妈的顽固得要死,韩进也罢,罗小猛也罢。 姜荷就真没在罗小猛口中探出事情起因,她也没想继续再找佳佳询问。本来就够焦头烂额了,早上她把手机屏幕都摔碎了,韩进逼得越来越紧,她怕他真的豁出去,不顾自己出轨在先也要去起诉离婚,那真就太难堪了。 所以眼下,她顾不上罗小猛这档子事儿。 罗小猛为此背了一个处分。 3 姜荷没有买新手机,只跟爸妈说了声手机坏了,正维修,有事打单位电话找她。 也是不想再接韩进的电话了,打不通,看他如何逼她?会否回来? 结果第二天晚上,韩进就回来了。 她不是在家里碰到他的,而是在小区内,距离自己家两三百米的一栋楼前。 那天姜荷主动跟了两节晚自习,她是太空洞茫然,想抵挡一下。放学后大约9点多,又累又乏地往家走,迎头碰到韩进。 其实老远就看到他了。韩进拖了个行李箱,和地面摩擦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 箱子庞大,不是家里的,应该是新买的,为了多装一点东西吧。 韩进也看到姜荷,没躲,反倒加快脚步迎过来,没等姜荷开口,噼里啪啦一通说:“关机也没用,姜荷,到这一步了,该怎么怎么吧。我知道我错在先,但我不想回头了。我股市上还有几十万块钱,这两天交割了打你卡上,算是赔偿吧,咱们好合好散……” “去你妈的好合好散。”姜荷一嗓子把韩进的唠叨怼了回去,“离也可以,财产至少得平分。房子虽说是你家付的首付,可是我家出钱装修的,现在升值了一倍,凭什么就归你一个人?你是过错方,到了法庭上,也不会落什么便宜!” “姜荷你别太过分了哈,记得你的身份,你是人民教师,要高风亮节,视金钱如粪土,别让自己落俗人堆里了……” 姜荷一把就推过去了,都这样了,他竟然还调侃她,还想着让她人财两空。姜荷想如果手中有把刀就好了,她保管不犹豫,一刀剁下去! 韩进没防备,姜荷用的劲儿又大,行李箱就在他手中脱落了,咣当砸到地上,巨大声响后便是哗啦啦的破碎声。 韩进登时怒了,他把最喜欢的一件瓷器装在箱子里了,不是很昂贵,但有点儿来头,还特意用衣服包裹了很多层,没想到,竟然这么碎了。 韩进一脚就朝着姜荷踹了过去,径直踹到姜荷小腹,韩进是力气男,这脚真没留情,姜荷直接蜷到了地上,疼得大口吸气。 完全没看到罗小猛什么时候出现的,姜荷看到他的时候,他手中那块坚硬的板砖,已经照着韩进的脑袋直直砸了下去。 姜荷发出一声惊呼,韩进却只发出沉闷的呻吟,一头倒在了地上。 4 抢救了两天,韩进差点就没醒过来,罗小猛那一砖头,用上了一个16岁少年的全力。 抢救过来的韩进,整个人反映都迟缓了半拍,有些木木的,大夫说脑部还有不能手术清除的淤血,要做长期康复治疗,也不一定能恢复到最初的状态了。 鉴定为重伤害。 那两天,如果不是警察在,姜荷觉得能被韩进的家人亲戚撕成碎片,但警察能替她抵挡殴打,却抵挡不了泼过来的一盆盆脏水,韩进那个所谓受过高等教育的母亲,直接给姜荷安了一个“勾引未成年人,谋害亲夫”的罪名。 姜荷近乎有口难辩,韩进发过的那些逼着她离婚的信息,跟着手机一起被摔碎了。姜荷也懒得再去修复,为自己辩个清白。 罗小猛还在看守所,姜荷为这心里着火。 好像就在罗小猛把砖头拍到韩进头上那一刻,她惊呼过后,竟一下释然了。半点都没有心疼韩进,半点儿都没有。她只是在后来害怕韩进会死了,那样,罗小猛这辈子也算完了。 所以她在医院憔悴不堪地守了整整两天,不为韩进,是为了罗小猛。 韩进醒来后,她赶去了拘留所。 之前,她在那叫佳佳的女孩口中得知,那段时间,班里好多同学私下议论姜荷和老公的事儿,那个年龄的孩子敏感又八卦,从姜荷的情绪中猜出大概。结果谁说罗小猛跟谁急,完全不计后果,包括划破女生的衣服,包括那天,无意听到那个女孩说姜荷“表面一副正经样子,连老公都留不住”,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没有见到罗小猛,他不肯见她。 却在接待她的一个年轻警察那里得知一些事情,罗小猛很早母亲病逝,现在的妈妈是继母,后来又和父亲生了两个孩子,他在家里是多余的,成长的辞典里只有粗暴的非打即骂。后来去了她的班上,有一天早上他边啃着一个馒头边往教室里走,她正好也拎着早餐袋经过,顺手从里面拿出一盒酸奶给他说,你正长身体呢,光吃馒头哪行。 他拿着那个酸奶眼泪都差点掉出来。后来她还经常在课堂上表扬他字写得好,给他辅导做错的作业,提醒他剪掉太长的头发,在他一时交不上两百块钱的班费时主动给他垫付…… 她在他心里慢慢地越来越重。他不知道那算什么感情,但他觉得他有义务呵护她,爱惜她。 姜荷呆了。罗小猛对警察说的那些事儿,她很多都没什么印象,那只不过是她对每个学生下意识的关照。她没想到,这个青葱少年会把这些记得如此深刻和清晰…… 每个人都曾经那么干净和简单吧。包括视肉欲为生命的男人。包括韩进。只要一点点阳光,就灿烂。一点点温暖,就融化。一点点给予,就铭刻……后来是什么,让他们遗忘了改变了面目全非了呢? 警察看了姜荷一眼说,“我们已经给罗小猛做了精神鉴定,是正常的,这件事……很麻烦。” 姜荷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去到病房,姜荷给半清醒状态的韩进跪下了,她说他同意离婚,愿意净身出户并替罗小猛作经济赔偿,他要多少都可以,现在没有,她可以慢慢还,还一辈子都可以……只要韩进给罗小猛出具谅解书,要什么都可以。 姜荷跪在那里絮絮叨叨,贱贱地委身于肮脏不堪的尘埃里,却一点没觉得委屈。 相反,她心底有一处真实的暖意,尽管那温暖也许短暂,也许虚幻,却因此更值得珍重,并且让她滋生不再苟且的勇气和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