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浅

2015年年初的时候，苏缇被猎头盯上，职位和薪水翻番，未来看起来明亮美好。

新东家位于淮海路某著名广场，一号线黄陂南路出来，拐个弯。

这座城市的六月，常常有缠绵细雨不期而至。

某天早晨，苏缇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再无睡意，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出门。

车子缓缓开过卢浦大桥，窗外，黄浦江已褪去夜晚的浓妆。伴着呜呜的汽笛声，苏缇心里，流淌过一片温柔。

到站，穿过复兴公园，就是淮海路。时间尚早，苏缇慢悠悠地在公园里溜达。

刚要拐进一条林荫道，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黄梅调，那声音或高亢，或低沉。一句“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让苏缇瞬间失了神。

她呆立在那，不可抑制地想起故乡，和故人。

在那个人人都能哼上一段黄梅调的安庆小城，有她最爱的少年，周天扬。

梦想
要如何形容2005年的周天扬呢？

也许每一个水深火热的高三，都有这样一个少年。有点小帅，有点小酷，心里还藏着一个征服世界的梦想。

那年的周天扬，书包里总是装着傻瓜机。别人忙着考大学，他忙着做白日梦。如何尽快赚到一笔钱，买到人生中第一台单反，是他整天思考的头等大事。

春天的黄昏，苏缇在操场上背古文。背得苦闷时，耳边突然听到“咔擦”声。抬起头，便看到远处拿着相机的周天扬。

她眉头微皱，却看到周天扬走过来说：“不想背就不要背呗，这样为难自己，多不划算。”

苏缇接过周天扬递过来的相机，可不是，照片中的姑娘，顶着一张苦瓜脸。

再翻其他的照片，有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联欢会上唱歌的姑娘，还有一群围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姑娘和少年……明亮的青春，都定格在周天扬的镜头里。

而她的青春，是寡淡的。

黄昏的暮色里，周天扬陪着看起来不快乐的苏缇，说了很多的话。谈到理想这个词时，苏缇觉得眼前的周天扬，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闪闪发着光。

她羡慕周天扬，可以肆无忌惮地说梦想。周天扬手指远方，描述未来的样子，看起来特别酷。

很久以前，苏缇也有过盛大的梦想。她痴迷黄梅戏，想站在舞台上，唱一辈子的《女驸马》。

但在老师和父母看来，荒诞得不值一提。安庆小城的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都能哼上一段黄梅调。所以，这怎么能称为梦想？

那个黄昏之后，周天扬常常陪苏缇聊天。有时，两人还偷偷去小城的剧院，听一段黄梅戏。每当听到《女驸马》选段时，坐在旁边的周天扬都会歪过头来，跟她感叹：“喏，你看，冯素贞多勇敢。”

后来的时光里，苏缇总是会不经意地想起，周天扬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其实2006年春天，苏缇也很勇敢。她和整天做着白日梦的周天扬，谈了一场动静很大的恋爱。

那时，距离高考，还剩两个月。

重逢
一上午，苏缇的耳边，都是黄梅调的声音，整个人处于游离状态。

算起来，她和周天扬失去联系已有四年。这四年，她谈过两场恋爱，蜻蜓点水，点到为止。分手时，给的理由不约而同都是，苏缇没诚意。

心里装着一个人，当然会心不在焉。只是，苏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不久后，她就和心底的那个人，在公车上重逢。

那天，苏缇处理完公事，走出大楼时，正撞上一抹湛蓝的天空。大朵的白云，像甜甜的棉花糖。苏缇的心，融化在这样的良辰美景里。

她当即决定翘班，去坐淮海路上的双层巴士。

上到公车第二层时，苏缇却愣在那里。一群乘客里，居然坐着周天扬。即便那一刻，他的脸藏在单反后面，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同样愣住的，还有周天扬。

趁着公车靠站，周天扬正在拍衡山路上绿意浓浓的梧桐。可镜头里，却突然跳出踩着细高跟，穿着一身职业装的苏缇。

时光在那一刻静止。

重逢的画面过于美好，以致于过往岁月里所有的不愉快，全都一笔勾销。

只剩下心动，和欣喜。

消失
2006年的那场恋爱，几乎花光了苏缇十八年来，所有的勇气。

她被父母和老师的政治教育课弄得烦不胜烦，但和周天扬在一起是真的很快乐啊。

那时的苏缇觉得，任何一场爱情，只要当事人努力，就一定可以天长地久。就像冯素贞，她的勇敢与坚持，成就了花好月圆。

这一年九月，苏缇去上海读大学。同行的，是周天扬。

按照周天扬畅想的未来，读完高中，他就要边打工，边行走天下。因为苏缇，他决定先去上海念技校。这样，他就能陪在她的身边。

那时，未来在他们眼里，明亮得如同蔷薇开在四月。

可是，周天扬在那所整天讲如何当电工的学校里，呆了一年，就退了学。为这事，两人大吵一架。吵到最后，周天扬有些丧气地说：“要不，咱还是算了吧？”

苏缇错愕地看着他，狠狠地说了句“你想甩掉我吗？我告诉你，没门”，然后扭头跑开了。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底说不上来的失落。

因为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越来越看不到所谓的未来。

退学后，周天扬做过很多工作，从房产中介，到酒店服务员，换了一个又一个。赚来的钱，全都砸在摄影器材上。

那段时间，周天扬总信誓旦旦地说：“给我时间，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抱怨是慢慢开始的，厌倦也是慢慢开始的，失望也是慢慢开始的。

后来，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周天扬，你能不能有出息点？别一天到晚整些没用的东西”。

这样的话，说到第四年，苏缇毕业。周天扬的摄影梦，还只是梦。

当苏缇第N次说着同样的话时，周天扬不告而别。

那是2010年，苏缇弄丢了周天扬。

心动
长乐路“赵小姐不等位”餐厅，两人坐下来，说起过往，也聊到当下。

这四年，苏缇留在上海拼命将自己打造成白领丽人。这四年，周天扬穷游世界，仍然没有名气，没有存款。

年初，苏缇在魔都春风得意时，周天扬回安庆开了一家影楼。周游过世界的周天扬，果真是不一样。有人说，他拍的照片，有灵魂。

在餐厅坐下来后，苏缇说，这家餐厅，据说是老板专门为老板娘开设的“深夜食堂”呢。语气里，有几分艳羡。

其实，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周天扬，当年除了黄梅戏，她的第二个梦想，是开家小店。

周天扬看着她，说：“那要不要回安庆，当小店的老板娘？”

“啊？”苏缇的表情有点夸张。

周天扬识趣地转移了话题：“等你结婚了，婚纱照我全包。”

苏缇失了神。

回去的出租车，她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回去，这可能吗？

遵从内心的选择，答案，是否定的。

尽管，这个男人仍然像2005年一样，让她心动。可她再也不是2005年，那个为了爱情，可以勇敢到无所顾忌的苏缇。

就像，她慢慢不再听黄梅戏。就像，开店这种事，离她越来越远。

告别
三天后，苏缇收到周天扬，从安庆寄来的包裹。打开，是一叠厚厚的照片。周天扬每到一个地方，都找路人帮他拍照。

而那些照片的左边，都有留白。

周天扬说，这个位置，为你留了四年。他还说，我最爱的高中女生，祝你幸福。

苏缇的泪，在最后那句话里，哗啦啦地往下掉。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冯素贞，可以为爱孤注一掷。

2015年最后一天，苏缇回了一趟安庆城。站在街角，远远看到影楼里，有个梳着马尾的姑娘，在和周天扬说说笑笑。

画面太美，苏缇不忍心打扰。

再见，周天扬。再见，安庆城里的青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