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妖

每次我回家的时候，都要被我妈催婚。
我妈的理由是：“又没钱年纪又越来越大了，过两年就嫁不出去了。”
我笑：“难道嫁人了就一定会好吗？”
我妈说：“那当然了，嫁人了总比一个人过日子要强吧。”
我叹口气，说：“那可不一定，我跟你说说我认识的一个姑娘。”

壹
2012年年底，我在我们当地一家公司做人事。
凉凉是其他部门同事。她和我一个朋友秋秋住一个宿舍，在一起吃过饭喝过茶，一来二去就这么熟悉了。
我和秋秋总是在一块儿斗嘴，使劲损对方，吵得不亦乐乎。
凉凉总是在一旁看着我们笑，默默地。
我跟秋秋说：“凉凉怎么这么斯文？简直不像是跟我们一个年纪的小姑娘。”
秋秋沉默许久，才缓缓告诉我凉凉的事情。

凉凉的妈妈在凉凉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爸爸娶了后妈之后就对她不管不问，后妈对她极为苛刻。
秋秋说：
“她和你一样，高考都没考好，上了三本，后妈嫌弃学费贵，几次都不愿意让她念，后来好不容易同意她上学了，又总是克扣她的生活费。凉凉人太老实，不会说话，做兼职也不行，在学校的时候，只能把一点钱省着用。”
又说：
“她不愿意回家，明明家就在市区，周末的时候也情愿跟我们一起赖在宿舍里。她只要一回家，后妈就变着法儿不是问她要钱就是要她买东西。她的工资大半都补贴给了家里，半分也没存下，一个小姑娘，都没钱买几件好衣服穿。”
我唏嘘不已，连连感叹：“幸好，我妈没给我找个后爸。”
秋秋给我一个白眼：
“你跟她不一样，你个性要强，就算你妈给你找了后爸，要是人家敢欺负你，估计你能跟人打起来！”
秋秋又叹一口气：“她也是命苦，小时候被打怕了，家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都不敢反抗。”

那以后，我每次坐车见到凉凉的时候，总是蹭到她身边，叽叽歪歪地缠着她跟她说话。
我跟她乱七八糟地胡扯，公司里的趣事，共同认识的人的八卦，最近正火的韩剧……
凉凉还是不大出声，看着我一个人在那里张牙舞爪地念叨个不停，动不动笑得龇牙咧嘴，她问我：“你怎么总是这么乐呵呵的？”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因为我是宇宙第一青春无敌美少女。”
她笑起来，还是淡淡的。
那时候，我总是觉得很开心，这姑娘，见到她笑一下，可真不容易。

贰
有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大概有一个多月都没见到凉凉。
后来有一天，终于见到她上车，穿着一件大红色短袄，过时的花样，质量也不大好。
我挤到她身边去问她：“怎么了？好久不见你了，是生病了吗？”
凉凉抬起头来，目光淡淡的，然后说：“我前段时间结婚了。”
我惊了一下，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凉凉低下头，好久才说：“家里给介绍的。”
我继续追问：“那你喜欢他吗？”
凉凉把头看向了窗外，又是过了好久才说：“我爸让我结婚，我就结了。”
我想都没想就吼起来：“你怎么这么听话，你爸叫你干吗你就干吗啊？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啊！”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很快就下了车。
我后知后觉地后悔不迭，自己说话也太不懂得分寸。简直叫人讨厌。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又何必总用自己的那一套去振振有词地质问别人？

后来见到了秋秋，才知道关于凉凉嫁人的事情。
她后妈想要她早点嫁出去，动辄指桑骂槐地说她这么大姑娘还赖在家里，没有人要，还总是回家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她爸就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草草见过面之后，就定好了日子。上个月举行了婚礼。
我问秋秋：“是什么样的对象？”
秋秋一贯脾气好，在这时却忍不住提高了音调，像跟人吵架似的恶狠狠地说：“什么样的对象！高中都没有毕业，以前就是个混混！比她大了差不多十岁，你说要是个好人至于三十多了还不结婚吗？我真不知道她爸怎么想的？把自己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我睁大了眼睛：
“不是吧？凉凉为什么会同意？你不是跟我说过，凉凉有喜欢的人吗？”
秋秋说：
“不同意能怎么样？天天在家骂得话都不能听。她结婚的时候，我去了，你不知道凉凉哭得有多惨。女方都没有多少人参加婚礼，只有我们几个同事，就这么嫁过去了，嫁妆都没有几件，男方那边很看不起的样子，当着我们的面说话都不客气，还不知道凉凉以后会吃什么苦呢！”

秋秋还说了一件事，凉凉结婚后，在偶然的情况下，见到了大学默默暗恋了三年的学长，那个学长问她要了电话，然后在晚上发了很长的信息告诉她，自己喜欢她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认识，她又太低调，不敢贸然接近，如今居然能够重逢，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机会。
凉凉躲到卫生间里，看完那条短信，哭到差点窒息，又死死咬着牙不敢出声，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回了一句：“对不起，我结婚了。”

叁

结婚过后，凉凉就不再住公司宿舍了。我想着，不在后妈身边，或许她生活会好一点呢。而且她是新婚，至少会比以前过得开心点吧。
可是每次见到凉凉上车，都是苍白着脸，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沉默着。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一上车就到处用眼睛搜寻我的踪迹，然后等着我蹭到她身边跟她说话。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上车，下车。
几次想跟她说些什么，却还是欲言又止，生怕自己又脑子短路，说出什么叫人不开心的话来。
过了些日子，我只好每天开始和其他同事继续说笑打闹，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八卦和笑话，有时候凉凉会看我们一两眼，被我发现后，又立马转过头去。
转眼间就到了夏天，有一天，我和朋友一起逛街，遇见了凉凉直直地朝我走来。我笑着跟她打招呼。
这时候我才发现，几个月没有在意，她的腰身已经粗了一圈，穿着一件大花裙子，光着脚踩着双塑料拖鞋，走路的时候微微扶着肚子，脸上冒出几颗斑点。
我明白过来：“你怀孕了？”
凉凉摸着自己的肚子，微微笑着：“是，有好几个月了。”
我看她独自一人，还一手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大袋子，便问道：“你老公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逛街，还买这么多东西？”
她还是微微笑着：“他在家，懒得出来。”
我张了张嘴，想说上一两句，又生生地忍住了，别人的老公，又怎么好多说什么。
我送她上了公交，跟她挥手，她看着我笑，倒是比往常时候要显得开心一点。

回家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便给秋秋打电话，询问凉凉的现状。
秋秋又是怒气冲冲的样子，差一点就要破口大骂：
“你都不知道，她老公结婚了之后，就没上班了。现在凉凉怀孕了，他也什么事都不管，家里的开支全要凉凉的工资付，下了班还得赶回去做饭。凉凉身体不好，怀孕的时候，都没钱买点好吃的。除了我们几个上次去看她，送了她几箱牛奶，她家里什么补品都没有。”
我忍不住问道：“她一个月才多少工资？怎么负担她和她老公两个人的生活？那个男人不上班，以后孩子出生了怎么办？”
秋秋气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也是这么说！劝了凉凉好多次，可是每次她就只会哭，说自己只要一提起让老公去上班，就会挨打。现在她怀孕了，怕伤到孩子，根本不敢跟老公多说话，只能事事都顺着他……”

我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再一次问：“凉凉当初为什么同意结婚？”
秋秋叹气：“她以为迟早要嫁人的，反正除了嫁人，也没有其他的出路。”
我愤怒地说：“谁说除了嫁人就没有其他的出路？她可以自己上班，挣钱养活自己。她如果不愿意回家，大可以一走了之，去外地上班，既然家里人对她不好，为什么要这样事事都听他们的？”
秋秋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对凉凉来说，她估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除了嫁人还有其他的出路吧。”

肆

我妈听我说完凉凉的事，沉默了半天才说：“这样的人家，我也不会让你嫁啊。你要是找了个好男人，肯定会比现在过得好。”
我笑：“只是我觉得我过得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才不要把自己的下半辈子，就赌在嫁给一个好男人身上。”
我爸刚不在的那段时间，我们家瞬间涌进了无数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甚至是隔壁村我不认识的大妈大婶们。
她们在熟悉的邻居陪同下，来到我家，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上三句话，几乎都要哽咽起来：“你这个丫头啊，怎么这么命苦，以后可要怎么办？”
几句寒暄过后，便开始告诉我，哪里哪里有一个正当好年纪的男人，身份各异，五花八门干啥的都有，大部分是中专或者高中毕业，人老实，在城里有套房子。
她们无比真诚地跟我说：“家里没有房子的，我也就不给你介绍了，你放心，人是老实人，肯定不会让你受欺负。”
然后我只觉得无比尴尬，几乎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没有办法跟人解释什么。说什么呢？而且我知道她们是出于善意，无法跟人拉下脸。
她们有着完美的逻辑等着说服我——对女人来说，最要紧的便是找个人嫁了，只要人老实，家里有房子，就算得上是十分优越的条件，值得托付终身。至于人性格如何，兴趣是什么，那都是无关紧要不相干的事。
你要是说我不喜欢，那便更是笑话。
喜欢能做什么？能拿来当饭吃吗？
她们说：“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都是过日子而已，反正不都是一辈子。”
我理解她们的善意，在她们的理解范围里，对我来说，找到一个靠谱的男人嫁了，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是啊，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如果不嫁人，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出路吗？

伍
身边有太多的姑娘，总是在日子不顺遂的时候说：“找个人嫁了算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嫁了人之后，生活就一定会变好呢？
有太多的姑娘，因为觉得太辛苦或者太累，或者因为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总是期待着用婚姻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
用年轻和美貌换取优越的生活条件，在很多人眼中，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你看这姑娘多有本事，能够嫁到这样好的人家。
就算不那么貌美，若是在合适的年纪早早嫁人生子，只要结婚对象没有那么不堪，也总是叫人夸赞的——你看，这样的一辈子才是圆满。
若是到了年纪还不嫁人，便迅速被周围人的口水淹没，仿佛犯了弥天大罪，不可原谅。
你想要优越的生活，想要和老公恩爱孩子听话，想要事业有成家庭和睦……你想要的太多太多，可是你能够付出的，有多少呢？
生命中没有捷径，任何一种愿望都需要付出极大的耐心和坚持才能够实现，而不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如同买彩票一样去希求通过“嫁一个好人家”来换取。
这同博彩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成功率更低。

我们都希望自己生活美满，万事如意，可往往很多时候，太多人都没有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走路，而是焦躁地希望有一条捷径降临到自己身边，而婚姻，是她们能够想到的最好最快速的方式。
并不是心怀叵测，认为那些嫁了人的姑娘就一定会过得不如意，没有婚前幸福。
我希望每个披上婚纱的姑娘都会有一段美满幸福的婚姻。我身边同样有很多姑娘，恋爱结婚生娃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日子过得滋润简单，叫人艳羡不已。
只是，婚姻应当是生命中顺其自然的一个过程，它不是一个借以提高自己生活水准的跳板，也不是一个让自己逃离糟糕状态的理想途经。
任何一段婚姻，它发生的意义应该是两个人被对方吸引无法分离，打定主意了要在一起度过一生，而不是其中的一方企图从这段婚姻中获取什么。

我一点都不否认婚姻的意义，也一直期待着爱情降临，期待着自己穿上婚纱的那一天的到来。
只是我更加清楚的是，我想要的，是一段长久的坚固的感情，我想要的那个人，是一个温柔有趣积极善良让我喜欢并且欣赏的人，而在此之前，我深知，自己需要做的是，不断地让自己也变成一个温柔有趣积极善良的值得人喜欢和欣赏的人。
我希望遇见的那个人，他应该与我一样，我们在途中相遇，只因为被对方真心吸引而非其他。
我相信，自己想要的所有终点，都可以经由自己一步一步踏实跋涉去抵达。纵使路遥马亡，纵使前路漫漫，我知道，那一天总会到来。
我相信，有一天，我值得更好的爱情更好的生活，因为我相信，我一直在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