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赠我一场空欢喜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让我前去迎你，在芬芳的桂舟之上载满相思，载满千言和万语。请你不要迟疑，这个传统，曾是闺房里流传的秘密，是所有女人都向往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纵然世人要把《女诫》奉为圭臬，也不能阻挡花朝节上落下的手帕、西湖上的精巧的纸伞以及我为你前行的勇气。我只祈求与你煮茶赋诗，待我素手剥莲，伴你临帖抚琴。从此便饰你喜爱的梅花妆，染嫣红豆蔻，着绚烂彩衣。往我的眼里装些你的影子，它便有了神采，也请你用这一生，为我扫一扫这淡了的蛾眉，相伴相持，天长地老。这样的生活似井，纵然两个人只能在这狭小的井中相爱亦觉比过天堂美丽。可儿女情长并不能成为两个人的绳索，你曾是飞鹰，我怎可如此自私地以爱的名义、用誓言束缚你海阔天空的心。

河流奔腾向南，你溯河北上，我一路追随到洞庭江波。你可曾看到，我舟上布满的薜荔与溪荪，那是你曾为我插在耳畔的；你可曾看到，我舟上散落的兰草，那是我曾给你戴上衣襟的。我要同你一起飞，怎么说我没有远方，从来都是与你同仇同泽。怎么说我没有翅膀，从来都是与你同袍同裳。我开阔的水面，使你行路平稳；我抚平波浪，让你保持芳香。

我眺望长江的另一边，依然不能见到你的身影。你可知，我就是这河上的堤坝，万千路人早已于我成风散落天涯，而你是不断的江水，终是恩泽延绵成就我安命于在水一方。

自从遇到你啊，我终于能读懂排箫里的悱恻，那夜里纠缠我不散的乐曲啊，每每总让我哭湿眼睛。恍然又见与你抵足夜谈的时光，原来那夜的烛火早已预见这悲怆的如今，它为我们流了多少泪，如今竟都是要加以数倍奉还回去的。

巫女啊，请不要为我叹息，如果与你欢乐一时便要倾覆一世的泪水入江，那我也要独自接受这惩罚，绝不愿让你也尝到这思念如刀般搅心断肠，你看我所能为你做的，只能是护你免受苦痛折磨，为你渡一世的安稳幸福。如此而已。

“桂棹兮兰枻，斲冰兮积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采芳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我在江岸停驻，鸟儿停在屋檐，溪水流过小屋，这里的一切多么美好，可对我依旧是陌生而遥远的。我想天下之大，独有你的气息才能让我安心，独有你的羽翼才能免我流离。可为何，你还是不与我相见？是不是我错了方向，与你走失在这偌大山河；是不是你不幸负伤，无法赴约彼此咫尺天涯。难道这一切都只是我一人臆想，难道说我们的缘分就此散尽，你怀中早已有其他姑娘为你织锦焚香？

你若要弃我而去，也请来与我好好道别。曾以为对你的深情足够支撑我拥抱那来日美梦不复苏醒，可奈何夜色太黑、道阻太长——我采撷香草，香草也会腐朽；我望穿秋水，秋水也将寒凉。在被幻想支撑着的日子里，我想的念的惦记的，不过是自我编织的一场虚无缥缈的美梦，而这美梦终将会醒，露出狰狞面目，而我又怎能恨你、怨你、忘记你？

《名医别录》中说山姜能“令人不忘”，我采集了许多，现在却不能送你，我会将它交给侍女，请你再去与其他姑娘赌誓盟约。你难道还不了解吗？我鄙薄因悲伤流露的央求姿态，也决不会咒怨你不守信约。我把你离别前送我的玦抛入水中，也将与你成对的玉佩丢在路旁。就当是情深缘浅，聚散无常。

世上最是相思无人在意，原来此前欢喜，皆是一场虚妄，就像波涛翻滚过再难留下痕迹，就像我的船驶过再难回到曾经以往。

纵然自你之后，难再有他人与我共度这良辰美景，可我还是要谢谢你，赠我这场空欢喜。原来待到这欢喜用尽时，我才突然明白，要感谢的还有我自己，虽然这空是你赠予的，但这欢喜终究使我的勇气成全了自己。

（文/马丽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