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觉得,世间所谓的爱都太过轻巧了。 文/芈十四 01 过年的时候,妈妈在家里搞卫生,大门左侧与客厅连接之处有一块玻璃屏风,她拧了毛巾慢慢地擦,结果家里的猫咪“比我懂事”——它跳到台子上,伸着爪子,跟着我妈移动的手,在屏风的另一边挥上挥下,仿佛也在擦玻璃。 我妈很高兴地把这件事说给我听,并由衷感叹:“这只猫真可爱啊。” 这只猫是我爸秋天的时候在山上捡的,在当地颇高的一座山,他爬上山顶,遇见这只猫,脖子上挂了个小绳,估摸着是被丢弃的家猫,而不是野猫。猫很聪明,跟着他回了家。那会儿我还在学校,他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养它。 我说,养呀。 02 我爸天天在微信上发图给我,而我妈兴致盎然地和我打电话:“这只猫真聪明啊,知道把小便撒到卫生间的洞口,把大便拉到固定的墙角……” 语气就像以前对着我唠叨:“你小时候真乖啊,知道自己拿筷子吃饭,从来不用大人哄喂。” 其实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它上周跳到桌子上,摔翻了一箱车厘子,又摔碎了两瓶黄酒。我妈严厉谴责了它一番,并对我抱怨:“真想把它丢出去……” 而她今天又很开心地说:“这只猫真可爱啊。” 03 心思过于敏感的小孩子,其实都听不得这种话。 看上去是表扬,剖析开,就是温柔一刀。 我问我妈:“你有没有觉得,世间所谓的爱都太过轻巧了吗?” “芈咪(猫)今天陪你擦玻璃,你就觉得它可爱。但它前天跳上桌子你就讨厌它了。——因为一件事物可爱,而去喜欢它,这有什么好夸耀的呢?”我接着说。 当我回忆我的童年,记忆最深的是母亲义正言辞的四字短语“你要听话”,细细拆分开来便是:成绩要好、对大人要礼貌、吃完饭去洗碗、不要整天想着吃肯德基…… 而每当我长大一些,她就会自动再现循环语句。 比如我十岁的时候,她就会说:
我十五岁的时候,她就会说:
我二十岁的时候,她还会说:
04 她总是能装作不经意地怀念过去的我,像是在打预防针,又像是在害怕。而我过于体谅她,过于明白孩子的成长对于家长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故而每每以沉默相对。 我大一开学的时候,她替我装行李,送我到北京,说:以后你的世界就完全属于你自己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等到我要读研究生了,她却时常有意无意地表示:我觉得吧,回浙江也挺好的,以后我还能帮你带孩子呢。 她唠叨个不停,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应该体谅她,你看她为你付出那么多,而你呢,确实不太听话哦。 有时候依然觉得很恼,很想出口反驳几句,但最终忍住了,心里反而更恼,觉得自己的体贴,无法被她接收感激,反而更令她洋洋得意。 大概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即使亲如母女、腻如情侣,仍然会因为自尊和面子,保留无法坦诚的禁地。 05 我或许是想为那只猫不平,或许也不过是找个机会,为自己曲曲折折地问一句:你爱我,是因为我是你的女儿,还是因为我是我?你爱我,是因为我好看我聪明我懂事我成绩好,还是因为我是我? 甚至拷问自己:我爱你,是因为你对我那么好,还是因为你就是你? 06 我有个朋友,特别喜欢狗。 我知道他是个很孤单的人,偶尔还会孤单到自暴自弃,所以他每次说起他的狗都会两眼发光:
我觉得很奇怪,以朋友相处的眼光看,他委实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硬件软件样样不缺,为何在感情上一直不得善终? 直到有一天,他又当着我的面说起他的狗,是如何地伶俐乖巧惹人怜爱,我恍然大悟。只因他说起狗的模样,和他说起他的女朋友,真的没多大差别。 07 我又想起有一次,我两聊到家里的形象问题,他抱怨他的某任前女友在家里总是睡衣素颜,邋遢模样。我心里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在家休息,还要化妆和穿成随时要去晚宴的模样呢? 这许多段感情,他不过是喜欢她们好看、聪明、不惹麻烦,喜欢她们贴心、温柔、包容退让,喜欢她们的陪伴,却没有尝试过去爱一个真正的立体的人。 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因为在这个领域上,所有的责怪都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只是觉得惋惜,他是一个很缺爱的人,但自己却又吝啬走出第一步。那得运气多好,碰上一个多傻的姑娘,才愿意陪他消磨着耐心、爱心和时间? 可能我们在所有的亲密关系里,都是没有安全感的懦者。 08 毕竟我们这一代人,大多独生,父母把期望一股脑地加在我们肩上,所以我们在童年的时候,就接受了这一套亲密关系的雏形:如果你爱我,你就会做我想要的或我需要的或我要求的,让我知道你在意我,让我觉得有安全感,那么我才愿意用爱来回报你。 以臣服来交换爱情原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毕竟我们都曾经是小孩子,存活全靠着爱的反复无常而定。 但我总在想,我以后要养一只猫或者一只狗,或者一个孩子,他们吵闹,他们喋喋不休,他们在家里随地大小便,他们跳上餐桌把一套瓷器打碎,他们半夜偷偷溜出家在三天后的黎明归来,可是,我依然爱他们。 09 我特别想证明给自己看,我在努力去学会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