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的冬天,我常常在睡梦里听到小林的哭声,隐隐约约的,听上去极度压抑。那哭声缠缠绵绵持续了几个月,仿佛下在春天的细雨,可小林的春天,却始终遥遥无期。 她失恋了,整个人都沉浸在悲伤的低气压里,我们小心翼翼照顾着她的情绪,唯恐哪句不恰当的话语会瞬间勾起她的伤心事。 即便如此,她还是消沉了大半个学期,成绩也直线下滑。到了幡然醒悟时,离高考只有三两个月了,抓狂的小林开始日夜奋战,可已有无力回天之感。回头看一看,只觉得几个月前的自己傻得不可救药。 我也经历过,我知道那些肝肠寸断都不是矫情,而是实实在在的撕心裂肺的痛。因为对当时的我们来说,那几乎是精神世界里的唯一。 有人把爱情视为维持生命的空气和水份,误以为失去爱情就会一点点慢慢地死掉。因爱而生为爱而活,似乎就是生而为人的所有使命。 那时我们的世界还太小,枯燥书本之外猛然邂逅的爱情,就像是新大陆的遇见和开发。微小身影映在爱人眼里,才看见了自己的伟大和价值。 那时的爱情,能带来幸福感,更能凸现存在感。 所以一旦失去爱情,便觉得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跟着一起破碎,恨不得赌上自己去给爱情陪葬。 再往前走几步就好了,走到世界越来越大风景越来越美,我们就会知道,生命里还有许许多多美好且有意义的事情,胜过爱情千万倍。 十几岁时失恋,必定不吃不喝好几天,以泪洗面甚至割腕自尽,恨不得把悲伤渲染得尽人皆知,让全天下都跟着自己哭。 二十几岁时失恋,会邀上三两个好友疯狂一场,夜店里放肆扭动腰肢,再来一杯烈酒顺着喉管而下,让心里的悲愤都熊熊烧起来,回家睡个三两天便再世为人。 三十几岁时失恋,则是默默地下厨给自己煮一碗面,和着眼泪咽下,再认真卸妆睡觉,为明天的工作养精蓄锐。 倒不是爱情变得不值钱,而是一步步成长成熟的我们,触摸到了世界的各个切面,爱情就不再是人生的唯一支撑点。 从前我喜欢看琼瑶剧,她把爱情轰轰烈烈地展示给你看,用一种近乎童话的写法,来告诉你爱情是这世上最值得追求与维护的东西。 那个被文字创造出来的美好乌托邦,正好满足得了未经世事的少女们对爱情的所有幻想。可真实的生活不是这样,爱情之外有生存、生活、生死、道德和责任。 现实与琼瑶小说最大的不同在于:单一的情感线不可能贯穿一生始末,人生主题也并非是爱情至上。 许多束缚,无数捆绑,想要过好这一生,绝不是学会谈情说爱就可以的。成年人要经历的,往往不是童话,而是寓言。 后来我迷上了亦舒,我喜欢看她写职场里的男男女女,爱情、职场与生活相互交织,三言两语道破人生真相。让人拨开爱情迷雾,猛地明白过来,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用心对待很必要,全身心投入却有点可笑。 有位朋友颖小姐,恋爱后火速辞职,搬进男友的一居室,开始了洗手做羹汤的主妇生涯。她的理由很简单,想要照顾好男友的衣食住行,以全身心的力量去爱他。为此,她舍弃自己处于上升期的工作,放下苦心经营的社交圈。 和男人的英雄梦相对应的,是女人们的爱情梦。她们会不由自主地渴望着牺牲和奉献,以此来标榜自己爱得深沉爱得伟大爱得轰轰烈烈。 可爱情回报的,却不太尽如人意。 比如颖小姐,也在用力爱过后惨淡收场,因为她除了爱情便一无所有,现实慢慢催熟了潜伏的强烈不安和焦虑,她开始对男友的一切交际都杯弓蛇影。吵吵闹闹了大半年,最后两人都精疲力尽,只能黯然地分道扬镳。 后来她说,当一个人的世界里只剩下爱情,爱便画地为牢,把她死死困住。为爱失去自我的人,总是可悲又可恨。 彼时的她早已走过大半个中国,游荡在山山水水里,看见日出日落,感受潮起潮落,方知天地广阔,个人之渺小根本不值得一提,更何况那些狭隘的小情绪小悲哀。 世界丰富多彩,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哪一样不令人神清气爽心生欢喜?努力工作与奋力向前,哪一样不让人内心充实自信满满? 眼界扩大心胸开朗之后,便会明白一个人的幸福与价值,与爱情有关,但不由爱情决定。 我收到过各式各样的读者咨询,其中至少有90%关于情感困惑,困惑的主体,又以女性居多。 太阳底下无新事,情感里的问题虽有细节上的千差万别,概括起来也不过是我爱了他,他却爱了她。难得遇到两情相悦,却又陷入相爱容易相处难的境地。 深入聊下去,我发现这些姑娘有个共同点,她们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喜是为他喜,怒是为他怒,所有的情绪甚至生死都间接操控在别人手里。这很可悲,也很可怕。 儿时看神雕,只觉得杀人不眨眼的李莫愁面目可憎,长大后再看,蓦地明白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初出江湖的少女李莫愁,也曾是个鲜妍明媚的好女子。她与陆展元相知相爱,本欲将身托付,却被无情弃。 无处排遣的伤痛酝酿成了十足的恨,她便掀起腥风血雨与整个江湖为敌,最终在熊熊大火中惨死。 她是让人闻风丧胆是的女魔头,也是为情所困的小女子,一生摆脱不得的,都是爱情带来的苦和泪。 殊不知爱情之外有江湖,江湖之外有生活,生活之外有世界,世界之外,还有宇宙。 多的是比卿卿我我花前月下更重要也更宏大的事,只是情爱和回忆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数痴男怨女在网中耗尽一生。这样的故事前有古人而后有来者,那些哀歌怨曲,从来都不是谁的独角戏。 真正有大格局大智慧的人,心底藏着柔情,眼睛却看得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他们都明白,对待爱情,该相信但不迷信,痴狂但不疯狂,沉醉但不沉溺。 毕竟这爱海滔滔,能载舟,也能覆舟。 我从不否认爱情的伟大,我否认的是把爱情当作唯一追求的病态价值观。因为那样的人生,普通人消受不起,就连贩卖风花雪月的琼瑶,最后也不过是一败涂地。 看到爱情之外的广阔天地,也该列入我们的人生必修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