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永远还久

小梅二十五年“幸福”的婚姻没了。

从她发现出问题到结束，不过短短几个星期，很难想象，是吗？所谓“幸福的婚姻”怎可能像大楼倒塌，瞬间夷平？纵使她们谈判了好几个夜晚，但几星期的拉扯跟二十五年柴米油盐的光阴比起来，对女人而言，确实像瞬间。过去的幸福画面如同快转，婚姻崩塌时在眼前跑了一转，停格时才猛然惊觉已经剧终。这剧情让自认为是女主角的小梅完全无法接受。

老实说，尽管姻缘告终，没人会质疑小梅成天挂在口中的好命人生。她从毕业后没上过一天班，老公是大家眼中标准的好男人，两个小孩跟她就像姐弟，非常亲近，家庭生活几乎是美满关系的范本。那……究竟是何种力量结束了她引以为傲的幸福？表面上看来，摧毁一切的是年纪小她快两轮的外来入侵者。

可是事实上，真正的破坏力源出内部，来自于她对男人的理解始终停留在她十八岁结婚时的程度。十八岁呀！多稚嫩的生命阶段……年轻的婚姻对她来说像是个急冻保鲜袋，把她密封在一个家庭中。所以，二十五年来不管感情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用着十八岁的天真跟懵懂去隔绝掉环境滋生的变数。

但男人呢？在外面闯荡二十五年的男人呢？那极为标准的丈夫的度量衡，已误差到不知天南地北。九千多个日子的磨损，当初立下的誓言，小梅紧抱着的完美刻度，早就不清不楚，两人的对错并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小梅对时间的判断出了大问题，标准老公找不找得回二十五年前的纯真？天真少妇能不能拥有四十三岁妈妈该有的豁达？都不见得能有个答案。可是小梅一定要面对的一件事，就是她对时间之于两性的定义，尤其是“永远”两字，有着很大的迷思。

从她婚姻出状况以来，她最常挂在嘴上的两句话就是——“难道二十五年比不上两个月？！”“我们本来可以永远这么快乐的……，’这话哀怨得理所当然，悲愤得师出有名。不过也明显发现小梅对时间观念的认知，跟大部分的人一样粗浅。两个月的感情厚度当然比不上二十五年！但重点是，男生要的是激情，没人讲究年份，那不是红酒，不是黄花梨木椅，不是挂在墙壁的古董画。

小梅一定忘了她刚认识老公时，两人爱唱罗大佑的歌。其中有段歌词是这样的：“你曾经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小梅八成忘记唱了数百回的歌，已经提醒她去思考这两个字的定义。披头士会解散，李小龙会死，就连手臂上有刺青的大伯都到对岸去定居了……她青春时的真理，一一消逝！

那……永远是什么？永远不是个东西，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物理状态；或者说，时间无法暂停，人的细胞会老化，会衰败。对于庸庸碌碌、倚靠反射动作生活着的人类，根本就没有永远这回事。对于只信赖眼前摸得到的事物的人，永远是个屁，甚至连屁都不是……屁是气体，是种物理状态。

换个角度来看，小梅拥有过二十五年的幸福，比起太多遭遇不快乐感情的人，她获得的多得太多了……起码比她的偶像约翰•列侬和洋子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约翰•列侬被枪杀时，他们的婚姻生活还不到十二年。若说在他死前，小野洋子还深爱着他，对约翰来说，他得到了永远的爱情。

我并不是说服小梅要认命，只觉得青春花在斤斤计较着感情谁亏欠谁上，对四十三岁的她，未免奢侈了。人生在前面，不会在后面，她把永远的钥匙放在老公的手里，怎会有开门的一天？她那段美丽的日子若能够转换成人生的一部分，变成他未来人生的资产，那才是她的永远……

况且，我们该努力追求的，该在乎的，是比永远还久的事才对。就像，初吻时的悸动；互许终身的坚定，望着孩子熟睡的脸的心安，那些在我们伤心沮丧时，支撑着我们的甜美画面，才是真永远啊！无论如何，永远一绝对不是那位还彷徨在十字路口的破功标准老公，心还漂泊在异地的迷途男人。

如果小梅还执迷不悟，我希望她学学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卡洛，她挚爱的男人在她有生之年不断地偷情，她在临终前还是告诉丈夫：“就算经历了无数的冒险、打斗、诅咒、污辱、绝交，我们将永远彼此相爱，虽然你不如我爱你一样爱我……但总还是有一点爱我……我希望你的爱能继续下去，这样我就满足了……”那样子的永远即使残缺，却也总比哭天喊地来得凄美些，因为，黄脸婆的自怨自艾离永远——实在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