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厨房

文/黄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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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厨房”是阿东失恋后开的一家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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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东失恋之后做起了厨子，“我爱厨房”刚开业的时候，我们经常去试吃他的新菜，每吃一道菜都感觉满满的伤心。我有一次去客户那儿开会很晚没吃饭，打了个电话跟阿东说，赶紧给哥们儿整点儿吃的续命。我过去的时候，阿东端上来一碗黄金炒饭，金灿灿的。我没顾得上问这是啥，就开始大勺往嘴里送，没吃几口发现这些饭粒酥软滑嫩，都能出水一样，我一搅拌碗里的饭，一点也不黏糊，再吃几口居然还是水润水润的。

我说：“阿东，你炒饭的时候都在哭呢吧？”

阿东说：“这是我刚刚发明的伤心炒饭，你吃的时候能感觉到每一粒饭都在哭。”

我说：“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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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东妈妈以前是厨子，他妈的手艺基本上被阿东学会了。阿东说上高中的时候压力大就回去做饭，做一大桌子菜不吃，就看着，然后心里就很舒服。上大学的时候承包了宿舍的伙食，厨艺享誉全校。

我们做同事那会儿合租，厨房的东西置办齐了之后基本都是阿东做饭。阿东后来做了一个美食杂志的编辑，整版都在介绍什么好吃、怎么吃、哪里有这种吃的。有时候他拿新一期杂志回来，我就一边翻着杂志一边流口水，觉得这世间美味几乎被他研究透彻了。

阿东后来开发了一个餐厅试吃的项目，因为他们杂志很火，很多餐厅要求参与试吃行列，作为传统手艺人，阿东义不容辞地去各家餐厅海吃，有时候会带上我蹭饭。

认识杨会是从一场试吃开始的。

那次我们去一家非常好的日本料理店试吃，我一进门发现这地儿装得跟当年的虹口道场一样光鲜花亮丽。阿东耸耸鼻子说：“嚯！全原木家具，都没一个水泥墩子，讲究！”我们把菜单上的经典菜式和客人点得最多的菜都点了一份。

阿东夹了三文鱼片放嘴里：“鱼片太厚实，不新鲜，还放过碱水冲过，味儿散了。”旁边的服务员脸已经绿了。我推了推阿东，小声说：“差不多就行了，这么多差评，待会儿人家让我们掏钱咋整啊。”

阿东没理我，翻了翻刺身，摇摇头没下筷子，接着又试了一下烤鳗和金枪鱼，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功夫还行，就是食材不地道，寿司讲究的是食材新鲜和口味，这玩意吃起来味儿不够还特累。”

一会儿工夫，后厨出来了个胖师傅，指着一桌子菜说：“你倒是说说哪儿不好吃了。”

阿东一摊手，装着特无辜的样子说：“哪儿都不好吃啊。”

胖师傅涨红了脸：“你行你上啊。”

阿东较真儿了：“等着，哥们儿给你整去！”

我总觉得这餐厅已经开始乌烟瘴气了，哪儿都很危险。我没跟着阿东进后厨，就等了好一会儿，然后看见胖师傅跟在阿东后面心悦诚服地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你一个业余的厨艺爱好者能做出这个味道，真是难得。”

阿东得意扬扬：“我们民间手艺人最大特点就是活儿不能差。”

后来主动联系阿东的是餐厅的主管杨会。阿东当着杨会的面海吹了自己各种经验，在杨会的概念里阿东就算做一桌子满汉全席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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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东用美食成功地控制住了杨会的心和胃，杨会看阿东的眼神就跟二当家被春三十娘施了移魂大法一样，整个人丢了魂儿似的。杨会的餐厅因为有阿东的调整，菜品全线翻新，吸引了不少吃货，几个月内生意爆好，我们要去吃饭都得提前预约。

杨会半推半就地跟阿东同居了，阿东变着法儿地承包了杨会的饮食，而且根据季节搭配各种好吃的，把杨会养得春光满面。

有一段时间作为战略合作伙伴，阿东常驻餐厅帮忙研发新的菜品。阿东想着多出一些热门菜品提高营业额，早点让杨会做上店长，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谁知餐厅瞒着阿东进了一批问题食材，有一部分客人闹肚子，媒体曝光了，事情闹得有点大，餐厅觉得这事儿需要有人来背黑锅，阿东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是他。

餐厅告诉阿东他要不出来承担责任的话，杨会就会被拿出来顶包。阿东无奈束手就擒，后来对外宣布临时厨子阿东用了恶劣食材导致菜品出现质量问题，阿东被餐厅清退，杂志社那个美食项目也顺其自然地没了。阿东脸上无光，总编觉得尴尬，阿东有一天上班的时候他的桌子上有一份写好的辞职信，领导都签字了，就差阿东自己的签字。

阿东后来才知道，那批问题食材杨会事先是知道的，因为便宜所以铤而走险，没想到会出事。阿东没有去怪杨会，搬走的时候给杨会做了最后一顿饭。

阿东说，两个人能走到一起十分不容易，她有她的路，我不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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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又失业了几个月，阿东一气之下决定要开餐厅。

阿东从我这儿搜刮了所有的积蓄，还去扫荡了几个朋友，加上银行的贷款才有了开店的资本。大夏天里我们满大街兜圈子找合适的店面，最后在一个人气不旺但是挺有格调的老弄堂里找到了合适又便宜的店面。

阿东的“我爱厨房”开业的时候我们去捧场，阿东红光满面，我们都以为他终于走出失恋的痛苦了。晚上我们喝得大醉，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我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小声哭泣，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阿东，可是他明明是睡着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阿东的失恋才开始。

阿东的餐厅通宵营业，但是菜式限量，每晚一道失恋菜。阿东说能找到那个地方，是觉得老弄堂里十分有感觉，斑驳的洋房和冷清的石板路，简直是为他失恋量身定制的剧情。

我跟阿东说：“我不想再吃你的失恋菜了，太憋屈了。”

阿东说：“你不觉得很有情怀吗？还能饱肚子。”

“可是你也不能老苦瓜着脸吧，这进来的客人还咋办啊。”

“爱吃吃，不吃滚蛋。”

阿东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厨房里研发他的新品，阿东每次研发出来的新品都别出心裁，一般外面的餐厅没有。我怕“我爱厨房”没有生意，就拍了一张阿东在厨房里做饭的照片，那张忧郁的脸加上认真的动作，然后写了一句广告词：唯一能让我爱上厨房的，除了失恋，还有美味。我偷偷发了几个贴吧和网站，还贴上了具体地址，虽然地方不好找，但是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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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东记得很清楚，叮当是“我爱厨房”第360个客人，怪不得叮当后来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感觉我们认识快一年了。”

叮当那天进“我爱厨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进来就问发呆的阿东：“老板，有什么吃的吗？”阿东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叮当突然眼泪决堤地说：“到底有还是没有啊。”

阿东被这突发情况吓得措手不及，叮当没理他，自己走进厨房看了看冰箱里的东西，然后打鸡蛋、切洋葱、找肉丝。阿东探着脑袋进来一看，叮当自己熟练地炒着菜，然后一声不响地端出去，又从冰箱里拿了啤酒给阿东开了一瓶：“来，喝！”

阿东抓了抓脑袋，说：“这好像是我的地方……吧？”

叮当说：“这啥这的，我请你吃饭喝酒我还自己动手，你还有啥好说的。”

阿东无言以对。

叮当又找来芥末，用洋葱片蘸着芥末吃，阿东大惊失色脱口而出：“这也行？”

叮当被味儿呛红了眼，眼泪直流。阿东夹了一块洋葱，然后就流泪了，说：“这根本就没熟，没承想你还是元谋人啊，喜欢吃生的啊！”

叮当一边吃一边哭：“喝酒！”说完举着瓶子就见底了。

阿东大叫：“铆上了你还！”

叮当喝完酒就趴在桌子上哭。后来才知道叮当被男朋友劈腿，大半夜带着礼物悄悄躲在男朋友家楼下给她个惊喜，没想到看到男朋友搂着另一个姑娘上楼了。叮当一气之下把礼物扔在那女人脸上，结果迎来男朋友一个响亮的耳光。

叮当一个人逃出了小区，在地铁站看到“我爱厨房”的广告：美味和失恋一样，有时候让你措手不及。

阿东进厨房又弄了几个菜，叮当哭好之后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说：“太好吃了！简直不能忍！没瞧出来你还有这一手绝活！”

阿东和叮当喝完了存酒，啤酒喝完了喝红酒，红酒喝完了喝白酒。我第二天进去的时候看见两人人仰马翻倒在地上，地上各种酒瓶子都有。

阿东后来把那晚喝过的酒瓶子都串起来挂在吧台上，纪念失恋后最光荣又爽快的一战。

叮当一个月之后来的餐厅，我瞧见的时候眼珠子都直了，叮当穿得清新脱俗，一头长发跟水流一样清爽。阿东趴在吧台上不知道要说什么，叮当走过来，腼腆地说：“不好意思啊，上次我有点失态。”

阿东连忙摇头：“没事儿没事儿，我都忘了发生啥事儿了。”

叮当从包里拿出钱包：“上次吃饭还没给钱呢。”说完要掏钱。阿东连忙说：“不用不用，上次还是你自己做的菜呢。”

我指着吧台上面一溜儿的酒瓶子说：“喏，这都是你们那晚的战利品。”

那些瓶子摇摇晃晃像万花筒一般眼花缭乱，又像是无数条彩虹的影子钻进叮当的眼睛里，我看见亮晶晶的东西。然后叮当才对阿东说：

“谢谢你。”

叮当走到门口的时候阿东叫住她：“晚上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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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是本地一所重点高中的老师，她其实不会做饭，那天晚上是第一次。她后来说，也没怎么喝过酒，那晚就想试一次痛快的感觉，与其找朋友还不如自己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和陌生人痛快喝一场。

从那以后阿东似乎顿悟了，再也不去发明什么失恋菜。他说，好像失恋搞得自己多痛苦一样，其实是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根本都不算事儿，还庸人自扰这么长时间。

后来地铁站和网络都换了广告语：吃到好吃的就好像遇到了合适的人，可遇而不可求。

我再去“我爱厨房”的时候，看见阿东和叮当在厨房里各自拿着铲子各种摆弄，简直是花式秀恩爱。

从北京回上海的深夜，同样是没吃晚饭，我再次吃到阿东的黄金炒饭，没有了那么多水嫩，饭粒变得很结实，吃下去很踏实，就像阿东现在一样——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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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东把借银行和朋友的钱都还上了，还在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小房子。

阿东说：“我准备和叮当要个小孩，然后安度晚年。”

我说：“人家‘晚年’从晚年开始，你这‘晚年’从青年开始，你这样装逼真的好吗？”

阿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爱厨房”搞了很多活动，失恋的、失业的、开心的、痛苦的，都可以在厨房里做出符合自己心情的菜。

阿东说，厨房是个神奇的地方，除了做菜之外，还能让你找到各种不同时期的自己，就像他做过的那些菜一样，每次都有新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