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开罗日落时 文/叶酱 1 当一个人在十天内带你看了山顶恢弘的夕阳、尼罗河的落日、伊斯兰老城的壮丽夕阳、死人城屋顶的凄美夕阳、黑白沙漠的落日银河,还有面朝地中海的烂漫夕阳,是不是必须要爱上他了呢? 离开埃及回日本的飞机上,我默默扪心自问。然而这问题本身就说明了一切,没错,自己已经爱上他了。 离抵达开罗还有几天的时候,你很认真地发来消息:“我会骑着白马来接你,准备好晕吧!”理智告诉我这明明是玩笑,情感上却忍不住去相信,也许开罗会有超出常识和经验的经历?直到我在多哈转机,收到一张你骑在马上的照片,附言“马已经喂好,带上水晶鞋哦。”我到底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才会相信21世纪大都市的机场门口有人牵着马来接机,简直就是大傻瓜。 只有一个可能性,我提前进入这个不可逆转的童话般开头里去了。 再次弄丢行李的我失魂落魄地走向出口,看到多年不见的你,并非记忆中的样子,留着长发,像一个全新的、可以无条件去依赖的人,给我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欢迎来到世界之母一一开罗。”一股无法适应的滚滚热浪涌来,我被带到所谓的“白马”奔驰面前,驶向黄土飞扬中的千塔之城。 从你屋子的阳台可以隐约看到胡夫金字塔,不大敢相信书里描述的“世界十大奇迹”之一,居然是站在窗口随便看的东西,阿加莎笔下的《尼罗河上的惨案》发生在楼下的那条河,咫尺可及。微微羡慕你的生活,在这里做着驻地摄影师的工作,可以近距离了解它的一切,而我只能给自己创造一个浅薄的机会经过,谁能想到,我跟它的缘分还那么长。 一无所有的自己只好换上你的T恤和牛仔裤,系上中东风围巾,前往夕阳之旅中的第一站一一Mokatton山顶。你说:“我常常自己跑来看落日采风,经受着周遭革命、游行的一切混乱,如此美的落日像唯一的安慰。” “那摄影师要不要创作一张?”我试探着问。 于是,就有了那张我站在拔地而起的山顶,被万丈光芒围绕的照片,背后是滚滚浓烟,城市在坍塌消失,仿佛身处世界中心。你的镜头里,我似乎总是酷酷的样子,带点女汉子的帅气,但又恰恰是我最喜欢自己的样子。 余晖落尽,白马最后停在一家香气四溢的烤肉馆前,穿马路的时候,你第一次牵过我的手,目的明确地、没有任何多余意味地。哪里会想到,之后的九天里,我会慢慢习惯被这双手牵着,穿过哈利里的小巷子,爬上黑沙漠的小山丘,登上金字塔的阶梯,跑过亚历山大海边的车水马龙,然后再也放不下了。 2 跟很多次相似的邂逅一样,我照例说:“请不要喜欢上我哦。” 你在开罗,至少还要一年时间;我在京都,很快要继续开始学业,两条不会有任何交集的轨迹。这样必然没结果的事,还是趁早打一支预防针。可不知为什么,一说出口,突然就好悲伤,也许内心希望你会真的喜欢上我,可是又能怎样呢? 从到达的一刻起就进入十天的倒计时。也许倒要感激倒计时,我这样一个只懂防守的人,只有时间的紧迫感让我每天无数次看自己的心,生怕来不及确定它的想法就要走了。 关于喜欢上我的瞬间,前前后后有很多种说法。有说是在萨拉丁城堡给我拍那张侧身照的瞬间,还说过是弹唱会隔着烟雾默默看我的瞬间,或是再往后一起逛哈利里市场的美妙感觉。 但喜欢是像水,一旦滴下去,就会势不可挡地慢慢渗入棉花,再弄干就得花费时日了。同你讲过,其实我身上有个自己可操控的阀门,想要散发出一种让别人爱上我的气味时,就会打开。也许,早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潜意识就打开了。神啊,一定是你趁我不注意干的好事。 3 如果非要给感情找一个分水岭或转折点,我想应该就是这一天。后来说‘起,原来我们都是在哈利里市场的时刻,开始受到某种频率一致的感应。 傍晚,再次坐上白马,沿着河滨往伊斯兰老城开去。时间点刚刚好,不经意间向左望了一眼,浓郁得要流出汁来的橙红底色里,迷雾中一座座宣礼塔露出轮廓清晰的剪影,以一种仿佛精心设计过的高低大小比例,随着车速和拐弯的角度发生微妙的变化,时间的推移,又改变着颜色的浓淡,快到哈利里的时候,这种在刹那达到高潮的美丽已经消失了。你带我看的第三个夕阳,也是最震撼的一个。 和京都一直柔情似水的日落不同,开罗的夕阳带有一股魅惑人心的韵味,这个城市沉淀了几千年的历史映射在里面,人和风景身后都拖着长长一串的经过。人生中第一次被景色直接美哭,那种震撼带来的余波一直延续到现在。曾经为我所不齿的、单薄无力的景物之美,居然让人感动成这样,无论怎么想,也一定是有你在旁的缘故。 走去市场的路上,第一次,那么自然地牵起彼此的手,像是交往已久的情侣。总觉得牵手带有一种内心认可的意味,把心而不仅仅是身体交给对方,是寄托、是交代。 你拖着我的手来到EL Fishaway咖啡馆,诺贝尔奖获得者马哈福兹曾在这里写作《开罗三部曲》,现在,小桌子前坐满了喝咖啡聊天的人们,我很快学会了抽阿拉伯水烟。真是个好地方啊,饭后喝一杯不讲时间的咖啡,这是我在日本快节奏的日子里好难想象的慢生活,那一瞬间突然爱上开罗了。哈利里,如幻境一般让我忘掉了京都,忘掉了旅行结束后还要去面对的一切麻烦。 那一刻我觉得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你说,不如留下吧。 这个“不如”,听上去是建立在一走了之两两相忘的基础上。我没有回答,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口气去说一个貌似很轻松的“好啊”。 或许,还需要等待时间的进一步发酵。 4 比起梦一样的开罗,黑白沙漠更像一个遥远的梦,即使呼吸着京都冰冷的空气,闭上眼睛一想起来,就是那四驱车厢里的燥热,车窗外单调的黄沙风景,途经的孤独小服务区,一杯甜红茶。回来再看到京都的星空,觉得怎么都不如埃及,就好像遇到过那么多人,能让我放心、安心去依赖的,只有你。 抵达宿营地白沙漠后,贝都因人司机osama寻找适合扎营的大岩石,我们走到不远处一块大石头阴处坐下,等待和你在一起的第五个夕阳。 看着马上就要跌落的太阳,马上就要消失的光亮,心里充满了绝望,时间在不可逆转地逼近尾声,“没办法,一切终会结束的。” 你是这样的人,我也是这样的人,其实我们心里都懂。 “这算是两个空心人的实心之旅吗?” 天黑后气温迅速下降,夜凉如水的夏夜,我们三人对着茫茫大漠席地而坐,简单的晚餐后,osama继续生篝火煮红茶,照例加进几大勺白糖,我们直接和衣躺在毯子上,仰面朝天,漫天星光仿佛随时要砸到身上。 “这可是亿万星级酒店啊。”你轻轻在我耳边说。 如世界尽头般的寂静,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两人的存在。眼泪没知觉般地顺眼角淌下,竟然染湿了一小片沙子,夜色里尽情地哭吧。 三毛说过一段话:“所有的人,起初都只是空心人,所谓自我,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用自己的经历去充填,渐渐成为实心人。而在这个由假及真的过程里,最具决定性的力量,是时间。” 如此强调时间,我想她是对的,时间消磨了几年前的那个我,曾经倔强、不甘、和自己过不去,也终像是在泥水里打了个滚,站起来,被渐渐晒干,只需要轻轻拍,身上的土就会自动掉落下来,终于只剩下一层沙。 脑子里各种念头百转千回到疲惫,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你喊我看日出。懒得起身也没关系,只需翻个身,就是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太阳的金边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然后不留余地地跳了出来,没有一点余韵。还是更喜欢夕阳,那才是一天中的魔幻时刻,连令人心慌的无尽沙漠都变得柔情似水起来,就像面对'你。 真正心慌的是,我失去了一贯的掌控力。能够来去如风,随时抽身,不过是因为不在乎,可现在,这种喜欢成几何递增、迅速蔓延,我该怎么办? 5 亚历山大是临走前的最后一站,距离我们分别不到48小时。当时间到了只能用小时来计算的地步,每一分钟都变得好珍贵。 这个海滨城市离开罗仅仅两百多公里,却俨然不同的风情,有点中世纪的迷离感。这将是你带我看的最后一个日落,面对着地中海,对面就是土耳其。“我已经贏了,没有人再能够在几天内带你看到这么多绝美的夕阳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也许异国旅途徒增了一段感情的浪漫、珍稀成分,以至于迷惑了自己的心智。“我也没想过我们能走多远,就是十天的恋人。”你说,“相聚有时。” “后会无期,要有期吗?”忍不住加了一句问你。 “我希望有期。” 分别八个月后,我打包好所有行李,丢掉大学院合格通知书,离开了京都,用一张经由曼谷、孟买、迪拜和卡塔尔的漫长机票让它变成了有期。这“有期”,以一种超出预想的方向进展着,曾在沙漠里看着星河的我们,一定没想过故事情节会有这样的突变吧。 爱到底是什么呢?在你身上充分实践了爱就是无论何时何地,想起和你一起的开罗时光就热泪盈眶,爱是一种接近于心痛的心动。自己是被神眷顾的,在安稳的未来来临前,可以先经历这些相遇的无上欢乐、被时运捉弄的遗憾、思念的折磨。 天各一方好遥远,你在约旦死海边给我写了第一封邮件“如果你现在与我的感觉对,就让我们努力下去,你我都是敢爱敢恨敢做的人,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奇迹的重逢,让我甘愿丟掉眼前有迹可循的生活,去投入一场新的冒险。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不过九天,短得匪夷所思,可一方面,又觉得你仿佛在我生活中已经存在好久,想起你便是很安心的存在,人和人的关系真是奇妙,踩对了时间节点,这才是命中注定。 收到你的邮件后,我在夜色朦胧的京都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8000公里外稀薄的埃及味道。可是转身看前后左右,多少年轻的爱情正在这样被距离和时差考验着呢?我们都是天真的、勇敢的、飞蛾扑火的、愿意去相信奇迹的,而所有的光芒都会向我们涌来。 后来的一切,开始步入同样的步调,习惯性看表时减去7个小时,天气栏里设着永远很温暖的开罗,每天都设定清晨6点的闹钟。熬过了大半年纠结、苦闷、寂寞的日子后,仍然觉得有你在真好,因为这样,这一切都是可以抵消的,所有的努力也终于有了清晰的方向。 都说喝过尼罗河水的人会再回去,对我而言,是那个说要骑白马来接我的人,成了我再次回去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