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塞·瓦伦(Hasse Walum)博士看起来不像写得出八十页研究论文、让没有生物博士学位的人看不懂的那种科学家。他杂乱的长发像科特·柯本(Kurt Cobain,美国歌手),雕像般的娃娃脸像雷恩·葛斯林(Ryan Gosling,加拿大男星),轻松的仪态像年轻时的马龙·白兰度(Marlon Brando)。 晚餐时我猛灌他鸡尾酒,直到最后,我问他我来这里干嘛。洛琳打电话来提议,既然我这么喜欢跟专家谈话,我应该来见见瓦伦。“他是有名的遗传学家,”她解释,“我要你问他一个问题。” 不意外,鉴于她的敏锐,果然是两年来不断萦绕在我脑中的问题。即使现在我祈祷着在她弟的婚礼上见到英格丽时发生奇迹,它一直潜伏在我心智的阴影中:采行一夫一妻制是遗传决定的或是我可以选择? 我问瓦伦的联络资料时,洛琳回答,“喔,我不认识他。只是看过他的报导。” 我一面研究瓦伦,猜想洛琳想干什么。他代表的一切似乎都与她告诉我的相反。他的实验,加上在艾莫瑞大学的同僚进行的类似研究,发现了造成一夫一妻制的生物学因素。显然,如果你大脑回馈中枢(the brain’s reward center)中,接收血管升压素的神经受器比较多(the hormone vasopressin)的触发够长,就比较可能倾向一夫一妻制。若没有,那你就是天生玩家。 有位科学作家概述这些发现:“尽责的父亲和忠实的伴侣是天生的,不是靠父亲的榜样培养或塑造的。” 若是如此,那么再去找洛琳或参加汉斯的婚礼就没有意义了。我倾向非一夫一妻制就像我的性别一样明确,无论我喜不喜欢都无法改变。我怀疑这是不是洛琳用来试探我诚意的计策,看我是否愿意只凭信念改变而不在乎证据、演化、基因和经验。 跟瓦伦喝了几杯之后,我丢出洛琳的问题:“你认为一夫一妻制是先天决定的吗?” 根据我对瓦伦迄今的了解,答案似乎很明显。 但他的反应出乎意料。“不尽然,”他说。我发现我听到这几个字松了口气。“有些实验中科学家把幼小齧齿类和父母隔离,结果,它们的神经受器减少很多。” “那么人类呢?” “他们用人类做过类似研究,但不是观察脑中神经受器的数量,因为那在人类身上其实很难,而是测量叶催产素(oxytocin,脑下垂体后叶荷尔蒙的一种)和血管升压素的浓度。和血管升压素的原生质程度。孤儿院里的小孩程度较低。所以大致上,好父母照顾会促进长期的后叶催产素和血管升压素增生,这跟爱情关系中各人的感情亲疏有关。这些观察还没被发表出来,但这就是我们目前的研究。” 这很合理:如果你和父母有健康的感情,成年后就会和别人有健康的配对感情——从我的成长过程看来,恐怕不太妙。“那么容我请问:如果你是成人,先天没有血管升压素的神经受器而且父母照顾得也不好,还有希望吗?” “我想有,”他说,我产生了更大的希望。“不幸福的童年会比较难,年纪大了会更复杂,但不是牢不可破。我们没发现完全遗传决定的东西。连自闭症和精神分裂症等严重伤害性疾病,或智能之类的东西也不是。还是涉及某种环境因素。所以你可以改变情况。” 我似乎终究还是能控制我的爱情命运。现在我懂洛琳为何要我找瓦伦谈了:摧毁我最后的抗拒和怀疑——认为一夫一妻和忠诚在演化上不自然、文化上太落伍或不是适合我的生活方式。她可能不想再听我花脑筋在治疗中辩论这些论点。 瓦伦又点了杯酒,然后伸手摸过基因赐给他的浓密头发。“我可以问你为什么提出这些问题吗?”他问道。 我告诉他这几年来偷腥,进复健所,一夫一妻失败,非一夫一妻失败的事。 “这对女人真是不幸,”他听完摇摇头说,“没有人能完美到让男人不想要偷腥。” 真是意外的犬儒评论,似乎来自经验多过研究结果,于是我问他:“你的感情状况如何?” 他叹口气老实说,“我想我体验过比其他人更艰难的关系。” 他躺回包厢里,我凑过去,察觉他可能经历过像我一样的危机。“那如果你能为自己设计完美的关系模式,考虑到我们谈过的遗传、演化和行为等因素,会是什么?”我问。 “我现在还无法回答。” “你一定有祕密计划。每个人都有。我想过几个,直到我在真实人生体验过。” 瓦伦思索片刻,然后回答:“当个孤狼。那是个对策。”他挤出微笑。 “你还是生物学家呢,那可不是好的进化策略。” “是啊,”他承认,“所以不太好。”他又叹口气说,“我不太清楚。其实,这就是我的答案。或许这是我研究生物学的理由之一——去了解我为何有这些感受。” 突然间,瓦伦不再是自负的科学研究者,而是像我一样的凡人,想要搞清楚为何像爱别人这么简单的事在现实人生中这么复杂。 “那么你很难维持忠诚吗?”我追问。 “未必。我绝对不会不忠诚。但在交往中我觉得受限,因为我错过了其他东西。这有点悲哀。你可能跟你非常非常喜欢的人在一起,仍然觉得有点难过无法拥有其他的东西。” “所以你郁卒是因为你觉得受困?” “多多少少。” “我可以问个私事吗?你成长过程中是否必须照顾令堂?” “我很小很小时不用,但后来肯定要。” “情感上还是肢体上?” “主要是情感上。” “有意思。” 所以本周结束时我正如洛琳的期望。我认清了我可以在脑中有很多反对一夫一妻的论点。而且可能是正确的:一夫一妻或许不自然。但这些想法不会让我快乐或更接近英格丽——如果她不要我,也无法建立任何有意义的连结。 太聪明无法爱人的人才是真正的白痴。 我最后的知识分子抗拒之柱摧毁后,我去找洛琳求诊,让我配得上英格丽,也对得起自己,跳脱不断转动的欲望、操弄和主宰我一生的合理化轮回,认识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