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她打算和丈夫离婚,不顺之余和朋友们借酒消愁,酒后吐真言:其实这段婚姻于我而言已经死亡,早点结束是早死早超生,我没有一点惋惜。我难过的是我母亲的态度,不问是非,只问结果。 她离婚的原因是,家庭暴力,甚至怀孕大肚子的时候对方就对她满口脏话,拳打脚踢。知道缘由的母亲,却依旧劝她不要离婚,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前几年母亲过去探望她的时候,酗酒后正发酒疯的丈夫用不堪入耳的脏话指着她辱骂。她母亲听了,脸青一阵白一阵的,然后竟然讪讪地闷声不语地关了门,任凭门外天下大乱,洪水滔天。她事后问母亲为什么不帮她理论几句,母亲红了眼眶,轻声细语地说,他们夫妻的事儿她不好管…… 又一次,她被丈夫按在地上狂揍一通后检查出脑震荡,去了娘家养伤,跟她母亲哭诉遭遇的时候,她母亲哭是跟着哭了,但是嘴上却说:你能不能以后不要跟我说这些事儿,你说完我都愁得睡不着觉。我也不知道怎么才好,要不下次他再动手,你躲着他点…… 她痛得一下子笑醒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口子,一个屋檐下怎么躲?她母亲哭着说:那还能怎么办,你躲他远点就行了…… 那个时候她突然明白,母亲早已经不是自己的心灵依靠,也不是永恒万能的指明灯塔。人这一辈子从始至终陪伴自己左右的,永远只能是你自己。只是她不懂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自己在婚姻里这么这么不开心,为何自己的亲生母亲自始至终没有伸手拉自己的女儿一把,或者是给自己的女儿哪怕是一个懂得的拥抱? 没过多久她弟弟娶了媳妇,欢天喜地的敲锣打鼓声中,晋升成婆婆的母亲拉着自己的儿子的手,泪眼摩挲地把儿子的手交到新娘子手上说,我把他交给你了,你以后可要好好帮我照顾他呀,迁就他呀。 结果却听到新娘子礼貌而坚定的回答:妈妈,我们都是互相照顾,互相迁就。婚姻是相互的呀。 她被弟媳妇的直爽震惊到,却也暗自觉得有理,只是看到母亲脸上又是青一阵白一阵,也是跟着觉得尴尬。 这之后她不时听到母亲对儿媳的小不满,觉得儿子下班回来没及时吃上热乎乎的晚饭,儿媳妇难咎其责。她嘀咕了一句,“你儿媳妇工作比你儿子忙,下班回来得比你儿子都晚,哪来得及做饭?”,即被母亲反驳:谁让她是个女人…… 她终于明白,那些年自己排山倒海袭来的委屈在母亲这里找不到支持的原因,若干年来母亲对她委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缘由,不也正因为“她是个女人”么? 因为是个女人,母亲几十年来如一日般地忍受着父亲各种大大小小的暴跳如雷,唯唯诺诺地执行着父亲的毫无来由的喝来唤去,记忆里调淡了的凉菜,买少了的水果,弟弟小时候调皮捣蛋不小心泼洒出烫伤了自己的热水…… 这些都能成为父亲苛责母亲大发雷霆的理由。回忆起幼年开始母亲动辄因为暴力冷暴力留下的眼泪,却发现她自己都已经麻木和默认了母亲在这段关系里的委曲求全,以及逆来顺受。 是的,母亲从来不会反抗。她对生活所有的希冀无非就是求得一切顺遂,忍一步海阔天空。对待生活时而任性时而恶俗的欺凌,母亲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满眼泪水,烧香拜佛。 因为一生被动的经济依附和精神依附,母亲认为这是一切女人的宿命,女人天生便是低男人一等的物种。对父亲无底线的忍让与服从,对弟弟无条件的宠溺与付出,早已将卑微深刻入骨。 她真不是苛责儿媳妇的恶婆婆,也不是无视女儿委屈的冷漠母亲,她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女人天然地是低男人一等的物种。对所谓的女性自我与女力觉醒那么高级的玩意儿,没有自我察觉,也不可能有自我察觉。 所以她心痛女儿,也只会让女儿在暴力的拳头下学会顺从,因为她觉得这样才能保全女儿的婚姻。所以她的理想婚姻,就是让儿媳妇喂饱被自己宠溺出惰性的儿子,因为这样才能体现出女人在婚姻的价值。 有自我轻贱的母亲,就有自我轻贱的女儿。女人自我轻贱起来,是一条没有底线的不归路。 想到当初自己大龄未婚未嫁之时,母亲也是天天摸着眼泪,哭哭啼啼,怕她烂在家里成了老姑娘。媒人拉来一位年轻粗壮的男子,母亲便招呼她去热情招待。 她先是不自然之际,而后浮躁不已,怒不在胜时,母亲又是红了眼圈,她便只得妥协……心浮气躁之时,她也觉得自己性格腼腆成不了气候,于是草草地嫁了人。 结婚那天,母亲平日里紧缩的表情喜庆起来,像泡在水里舒展开来的干贡菊。现在想想,大概母亲那时候觉得,作为女人的女儿,终于有了依附,有了实现价值的舞台。 只是这一嫁,遇了中山狼。 这婚必须离!她拉回来了跑了老远的思绪,抿了一口酒,却被呛得喉咙痛,咳出眼泪来。这酒真是又烧又辣又难喝,只是她实在找不到消愁的办法。旁边的朋友见她咳得有些失态,从包里掏出湿巾递给她。 她擦了擦嘴,问递给她湿巾的朋友:小梦,你不是跟我同岁吗,你怎么不着急嫁人? 小梦一边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遍轻轻地说,我也着急啊,只是真爱可遇不可求。只是我妈说了,说我一定要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宠爱自己的男人。她说如果遇不到,让我不要委屈自己,大不了她养我一辈子。 听了小梦的话,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委屈,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