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爷

1

余莉莉没想能在菜市场碰到许鹏，

她和许鹏的关系很特殊。他们是因为各自的另一半出轨而认识的。说简要点，余莉莉的老公和许鹏的老婆睡了，并且被发现了。

而眼下，许鹏在那里认真地挑秋葵，一个一个，挑那种细长又娇嫩的，那种认真和琐碎，就像一个居家好男人。

挑满一小袋，过称，付账，转头，差点撞到余莉莉身上。

愣了一下神，许鹏随即便神情自若了，笑道，这么巧！

余莉莉说，对，这么巧。



站在烟火光影中的许鹏原来不难看40岁男人的面孔，五官端正，不年轻，也觉得不老。有了参差白发，白在发梢处，亮闪闪的。余莉莉记得以前她看动物世界，看过澳大利亚的银狐，皮毛就是这种样子的，参差的白，白在毛尖处，亮闪闪的。

一点都不难看。

没来由地，余莉莉笑了一下。

那次，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他，只顾生气了。



笑啥？许鹏道，想说什么说好了。

余莉莉摇头。她不想说什么，只是没想到能碰到他，并且，还生出一种如此平和之感。

许鹏也笑起来。

余莉莉说，你笑啥？

许鹏说，我刚发现，你瘦得挺有质感的。那天，就看你瘦巴巴凶巴巴了。

余莉莉愣了一下，竟然，他也重新审视了她一遍。

但，怎么会这样呢？即便不是虎视眈眈，也应该形同陌路才对。



却都没有。反倒平和得如老友重逢。甚至他接下来很自然地问，买完菜了？

余莉莉摇摇头，我就是路过，穿过菜市场回家近一点。

许鹏应了一声，看余莉莉一眼，要么，一起吃晚饭吧，反正也碰上了。

余莉莉犹豫了一下。

许鹏说，上次你走得太快，有些话，没来得及说。

余莉莉说，有什么好说的呢？

许鹏就又笑起来，说说，没准会好些。

余莉莉没吭声，是认可的那种沉默。有些话，她倒真的想跟许鹏说说。


2

两人就在离菜市场不远的家常菜馆要了四个小菜。许鹏把买的秋葵交给厨师，指明要做成凉拌。又问余莉莉，要不要来点啤酒？

余莉莉说，行。

许鹏就让服务生搬来了一箱青啤，打开后他给余莉莉倒上一杯，问，你跟……你老公，还僵着呢？

余莉莉说，僵着啊，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然后反问，你跟你老婆呢？

许鹏就笑，我还是给你把话说透吧。我俩分居快五年了，起初为着孩子，没办手续。后来，觉得办不办也无所谓了。反正也都不急着再婚。



为啥？余莉莉灌了口啤酒，因为她胡搞？

许鹏苦笑一下，我要说，我和我老婆是差不多同时有外遇的，你信吗？

余莉莉愣了半天，又问出一句，为啥？

那个……不和谐。许鹏也灌了口啤酒，彼此没感觉了。

就为这？余莉莉有些不可置信，那事儿真有那么重要吗？

许鹏没回答，看了余莉莉半天后才反问，如果没那么重要，你老公是为啥要出轨？

余莉莉就被噎住了，是扎扎实实噎住了，噎得都快窒息了。但不是被口中的菜，而是被许鹏这句一阵见血的话。



余莉莉还真的问过老公张峰，就在她将张峰和许鹏的老婆李蓝堵在酒店后的那天晚上，看着从自己身边闪身而去的李蓝，比她和张峰都大了几岁，不过是个丰腴的市井妇人，还有点珠光宝气的俗气。

余莉莉当时就懵了，她说，你怎么能爱上这样一个女人呢？

张峰说我怎么可能爱上她？我不过是和她上了床而已。

余莉莉就突然有种三观被颠覆的恶心，几乎是冲张峰吼道，没有爱，你们他妈做的啥？

没有爱，我们就是性了个交。张峰直截了当地，跟她好了我才知道，我在床上喜欢比自己大一点儿的，丰满的，风骚的。

又说，刚上瘾，恐怕一时半会儿戒不了，你真受不了，咱就离。

还说，不过上床是上床，下了床过日子是过日子，我分得清。



前一句是要挟，后一句是妥协。余莉莉竟然无言以对。

她不想离，他们认识12年，结婚10年，好和坏都成了习惯。经济上生活上，余莉莉都依赖张峰，也成了习惯。再说，儿子8岁了，和张峰感情深厚笃定。

张峰敢把奸情铺在明面上，也是料定了余莉莉不会离。

但，不离归不离，余莉莉却好几天都没想明白，和那样一个女人交欢，对张峰来说到底有多大意义？到底能有多快乐多上瘾？

她好几次想逮着张峰问个清楚，但都被自尊心阻挡了回去。问出来，是自我羞辱，余莉莉还没无耻到那种程度。

可也真咽不下那口气，难不成以后，就跟那样一个女人分享张峰的身体吗？想想都恶心透了。

恶心了好几天，最后余莉莉想出来个烂俗的办法。那就是，去找李蓝的老公许鹏，让他把老婆管住了。


3

在打听清楚许鹏的工作单位后，余莉莉直接就去了。

那两天余莉莉心烦意乱，整个人也是凌乱的。出门，头发都没顺理仔细。

文化单位的小二级机构，许鹏和两外两个人一个办公室，余莉莉进去没好说，把许鹏喊了出来。然后在他单位楼下，她对许鹏说，你能不能管管李蓝？

许鹏说，啥事啊？

余莉莉就含糊着说了。

许鹏的反应却出乎她的预料。



余莉莉以为，男人知道自己带了绿帽子，得疯。但许鹏没有，他平静得要死。听完余莉莉的倾诉后，平静地对余莉莉说，对不起啊，这事儿我管不了。

余莉莉当时也被噎了个半死，她说你怎么能不管呢？她可是给你戴绿帽子。

许鹏就看了她一眼，你把自己老公管好就行了，我家的事儿，不牢你费心。

余莉莉差点就想骂人了，她说你还是男人吧？

许鹏说我也很抱歉，但爱莫能助。

我靠！余莉莉还是忍不住骂了。骂完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一直在骂他，余莉莉想不明白，怎么男人当了乌龟王八蛋，还能这么平静。

直到此刻，她坐在许鹏对面，听他说了实情——竟是为了各自的身体之欢，放弃了婚姻之实。



余莉莉觉得三观又被颠覆了一次，她皱着眉问，值得？

许鹏说，没什么值不值得？不过是不想委屈这三尺之躯。

余莉莉心里真是不屑啊，人和动物，总该有点差别吧？

当然有。许鹏说，人和动物的差别就是，人能把上床这事儿，做得更好。



余莉莉突然就有点儿想吐的感觉。

许鹏看出她的反应，笑了一下说，如果你不想那么多，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睡了一觉而已，可以不用上升到任何高度。男欢女爱和道德一直就在两条路上。

他认真地看着余莉莉，你信不信，没有爱，也可以做爱的。

许鹏说得很慢，尤其是做爱两个字。余莉莉的脸腾地就红了，她说，男人都这么流氓吗？

张峰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不绝对。

说完，他倒满一杯啤酒端起来，余莉莉，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4

为什么重新认识？余莉莉说，有必要吗？

有啊。那天你乱七八糟的，我都没看清楚。今天好好看了看，其实挺好看的，清瘦，有质感，年轻，还有点没脑子——是我喜欢的类型。

许鹏说，找上门的可能是冤家，碰上的更可能是缘分。



余莉莉突然就笑了，许鹏在夸她，夸得生动却不算肉麻。他其实挺会说话。然后她想起来有一次，张峰趴在她身上做活塞运动时说，卧槽，硌人，你都不能吃胖点儿吗？

当时余莉莉还矫情地觉得这是张峰宠爱的责备，还为自己的吃不胖而洋洋自得。后来才知道，张峰是真的嫌弃她的瘦，因为那让他“没感觉”。原来真有“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一说，或者白玫瑰与红玫瑰吧。

她不确定如果张峰一开始就娶了李蓝那样丰腴的女人，会不会因为她过于丰腴，而惦记清瘦的她。

就像现在的许鹏一样。他说，丰满从来就和性感无关，真正的性感，在骨子里。其实，你老公挺糊涂的，他不懂。



余莉莉突然就有那种醉了的感觉，她说，你懂啊？

许鹏就摇头，我也不见得全懂，大概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吧。反正，当初让我出轨的，就是一个清瘦的女孩子。呃，跟你差不多。

他说，我没后悔。

就这四个字，余莉莉的心莫名动了一下。她觉得有点相信这个男人的话了，他没那么混，不是什么纯良好人，但也绝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就是个男人。跟张峰一样。

余莉莉就主动跟许鹏碰了杯酒，一饮而尽。


5

余莉莉是在回家途中张峰微信的：晚上有应酬，晚点回去。

有你妈蛋的应酬。余莉莉只剩想骂人了，她心里清楚，许鹏去找李蓝了，发个微信，是给她面子呢。上次，她就是借着同一个微信把他们堵在酒店里的。

张峰连换个借口都不屑。

余莉莉心里还是堵得要命，又有了酒的推波助澜，她没忍住，给许鹏发了个微信，她问他：没有爱，真的能做爱吗？

许鹏回过来：你别那么较真行吗？

余莉莉忽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怎么才能不那么较真，她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睡了，还睡得那么理直气壮。



那天晚上，张峰回来连话都没跟余莉莉多说，就把自己扔在床上睡着了。余莉莉几乎嗅到他每个毛孔都散发出来和李蓝交欢过后的暧昧气息。

余莉莉把所有窗子都打开，那种气息还不散。

可是张峰在那种气息里，却睡得那么满足，坦然。

床边的地上，有散落的几千块钱。张峰睡去前说，这个月利润好，BOSS发了大红包，你不是想换个手机，换去吧老婆。

余莉莉蹲下来把那些钱一张张捡起来，捡到一半，哭了。她觉得钱是爱啊，是张峰爱她的表达，可是身体的背叛呢？
身体怎么可以不为爱就背叛呢！



余莉莉快被这个问题弄魔怔了。后来她一遍遍问许鹏，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

问了很多遍后，许鹏给她回了个信息：其实，你也可以试试。

余莉莉的心在突然加速后，静止了。

她忽然发现，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心里的魔。


6

几天后，下午上班后不久，许鹏带余莉莉去了一个地方。

不是酒店，是他的朋友在城郊买的一套精装修的小复式房，33层的顶楼。

许鹏说，朋友出国一段日子，房间空着，我定期来给收拾一下。

他说，我觉得，比酒店好。

的确是个好地方。

欧式风格的装修，客厅中央有垂坠下来的水晶灯，落地窗边有块白色的长绒毛的地毯。城郊的空气清新得多，许鹏开了窗，阳光和风一起飘进来。

站在窗边，许鹏就从身后抱住了余莉莉，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余莉莉身体颤了一下。本能的。但是，她没拒绝，两天前，张峰去广州出差，她让朋友查了航班，他带着李蓝一起走了。

他是真的上了瘾，几天都不能停下。

余莉莉觉得她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她会疯。

所以，颤抖之后，她闭上眼睛，接受了许鹏稍显温情的拥抱。

她感觉出来许鹏是刻意的，他在刻意为这场偷情铺垫出一些浪漫气息，掩盖本质。

那是善意的吧？



抱了片刻，许鹏的手开始顺其自然地蔓延进她衣服里面，贴上了她的皮肤。腰身，小腹，转了方向朝上，一直到胸部，停留下来，握住，轻柔抚摸。

嘴唇贴到她的颈部，呼吸的气息轻轻撩拨。

余莉莉闭着眼睛感受这种撩拨——张峰这样温柔地撩拨她，已经是多年前了。她都快忘了。可是许鹏的手，又让她温习了一遍这种深情浩荡。

然后，许鹏扳转了她的身体，开始面对面拥抱。就在拥抱的空当儿，许鹏吻上了她。

他亲吻着脱去了她所有衣衫，脱去自己的，他们就赤裸着站在顶楼午后的日光里，身体碰触身体，勾起彼此的欲望。

余莉莉感觉到了欲望，从小腹从双腿从身体深处汩汩流出来，挡都挡不住。就那么拥抱着倒在绵软的洁白地毯上。

许鹏的进入是缓慢而有力的，手一直托着她的臀部。他说真好，这样真好。

余莉莉也觉得这样真好，好像她是一件精美瓷器，他已决心要好好把玩，却又防备弄坏。又贪婪又克制的。



当他在中间将她翻到身上的时候，余莉莉发现，她的身体嵌在他的身体里，刚刚好。连彼此身体的弧度都是相互契合的。

许鹏说，跟我想得一样，我就喜欢这样的身体。轻盈，有质感。

许鹏又说，也许你不信，我有两年多没和女人在一起了，我有欲望，但是懒惰了。可是，我却想为你勤奋起来。

这是情话，听到耳中，有享受感。但余莉莉没说话，身心的感觉都太美，她只想上巅峰，只想享受。

丝毫没有之前所恐惧的羞愧，竟然没有。


7

他们做了两次，一次在地毯上，一次，在窗帘被风浮动的卧室的大床上。余莉莉在又一次高潮抵达的时候，忽然原谅了张峰。

她想起张峰说，和她做，我觉得充实。

就像这一刻的余莉莉，也觉得充实。这种充实感从身体深处抵达心脏。

其实一点都不糟糕。

然后，余莉莉想起了和张峰的第一次，好像也曾这么浪漫美好过。好像那时候因为年轻，身体碰到一起就会着火。单刀直入和迂回转折都是浪漫的。

但是她记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火开始熄灭了，她和张峰之间，慢慢就只剩下了生活。枯燥，重复，直至他出轨。



而就在几天前，她还觉得单纯的性是脏的，让她恶心。

但此刻，她不觉得了。

就像许鹏进入她时她没有羞愧，当她在他这里获取了久违的高潮时，她也没有半点后悔。

因为感觉真的很好。她甚至确定，这个地方，以后她还会来，不为别的，就为了性。她甚至想了一下，要在一个夜晚，和许鹏在星空下做一场爱。

就让他抱着，站在星空下。

许鹏说，你那么轻盈，下一次，我可以托起你来。

对，下一次。这真值得期待。



然后，余莉莉抬头看了一下许鹏的脸，温和，不讨厌，但是，有陌生感。

她确定，她和张峰曾经的爱已经不在了，可是，她也没爱上这个男人。但她不介意从他这里，得到鱼水之欢的滋润。

许鹏就吻了她一下。这是后续的礼貌。

余莉莉接受了这礼貌，闭上眼睛小憩。睡着之前，她想起20岁时，还没认识张峰的时候，看过一篇名为《冷爱》的小说，里面有两句话：我们背对背走了，可以为爱情去死，但别以为那就是伟大；也可以为情欲去背叛，也别以为那就是耻辱。

那时候，余莉莉还是小文青，喜欢背诵这样的句子。只是当时，她觉得这句话过于深奥，她无法探知真相。

而这一刻，34岁的余莉莉，终于懂了这句话的含义，也终于可以做到，没有爱却做爱了。

这应该是一种成熟，她想。但同时又觉得心里一下子就空了。那是一种失去了聊以维生的支柱后的空，是把饱满的血肉变成行尸走肉后的空，是她一万个不情愿却不得不身在其中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