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ther the heart surrenders ,or the body does 1. 总有一段时间,人生会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瓶颈状态。不是你不努力,而是你很努力,却看不到一点点变化,就像被封在松脂中的飞虫,再挣扎换来的也是渐渐凝固。到了这个时候,出去走走,几乎成为人对自己的一种本能保护。 2. 2011年秋天,我终于从自己已经服务三年的公司辞了职,并且,因为想要放空一段时间,并不是找好了下家才辞的,而是彻彻底底地裸辞。在老家休息了几天后,我背起包,开始出去浪游——对,我称之为浪游,因为整个行程确定了的只是地点,但到了地点之后,任何具体规划也无。我要的,不过是随性出去走走,看看那些“别人也待腻了的地方”。 3. 行程规划是:家—厦门—深圳—南京—家。没有别的理由,不过是因为这些地方正好都有朋友,多年不见,正好可以顺道拜访。 4. 厦门是第一站。好友慧子刚嫁到厦门去,我到的当天,是她的婚礼。 5. 因是暑期,火车票竟十分难买,只能坐大巴去。大巴最有趣的是空气,混合了众多具备不同微妙气质的脚臭味。第二有趣的是,每隔四个小时,司机和售票员就会到一个服务区停车,把所有人都赶下来吃东西或者上厕所,休息时间大概十分钟。 6. 路上在沙县服务区停了一站,并没见到卖沙县小吃的。 7. 高速路上的夜安静得像是半黏稠质的流体,大巴呼啸着穿行其间,像是要遥遥开进冥府。夜晚入睡前月亮在车厢左侧,夜半醒来,却见月在右侧天顶,冷光扑窗。 8. 现在不管是火车还是大巴,乘客们都十分沉默,除了跟同伴聊几句外,很少有人主动跟陌生人攀谈。幸亏大巴上的VCD一大早就开始放《小三》《套马杆》《假情真爱》《荷塘月色》……种类繁多的神曲搞得我心情十分欢快。 9. 大巴一路向南,裸露在外的土壤因水分增加渐渐变红,不再是中原地带常见的土黄色,略添了褚红色。车过安徽,路边常有大簇大簇的旋复花。江西路边则是一个又一个小水塘,水塘里荷花犹自繁盛。一个小水塘中一片雪白,细看原是落满了水鸟。半空中一只白鸟斜斜展开双翼,正要悠然落下。 10. 堂妹嫁在江西,她家,我还从没去过。 11. 在山体上看见一个叫什么海峡的整形医院的广告牌,写到:韩国很远,海峡很近,整形就到××海峡医院。呃。 12. 厦门真湿润,下车先闻见一阵幽幽的白色花香。也许是七里香。 13. 厦门是一个鲜亮而透明的城市。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绿,外围一带长长短短的蓝(海),扶桑开着鲜艳的大红花,三角梅飘拂着一串一串的梅红,鸡蛋花打着旋,瓷雕一般。 14. 在慧子的婚宴上吃到火鸡、银鱼虾仁蛏子鱼翅汤、栗烧蹄筋、鳕鱼、多宝鱼、脆笋、芋头蒸蟹、鲍鱼、土笋冻、白灼章鱼。值得说的是脆笋、芋头蒸蟹和土笋冻。脆笋不知是什么竹笋,个儿大,脆甜,有水果的口感。芋头蒸蟹,大个儿海蟹覆盖在芋头之上,蟹油渗进芋头之中,吃起来又鲜香、又糯甜,竟是难得的美味。至于土笋冻,是用某种类似蚯蚓的软体虫子煮化了凝成的肉冻,是福建的特产,像北方的皮冻,但口感更清爽脆嫩,无猪肉的腥气。蘸上带一点芥末的蘸水,口味会更丰富。 15. 福建的小村临水而建,村里不过一二百米就造有小庙,一个村居然有数不清的小庙。庙里供奉的是不是妈祖,未曾问人,不得而知。 16. 在鼓浪屿,花了好久的时间,坐在张三疯奶茶对面的花坛上,看一只窝在地上的小麻雀。它似乎是受了重伤,缩着脖子,很快就死去了。 17. 厦门大学的对面便是海。某天我拜访了一直在联络的两位作者,当晚与其中一位坐在厦大对面的海边,听海浪一层层拍打着沙滩,聊了两个多小时。虽是初次见面,因神交已久,聊的话题却很深入,直说到喉咙沙哑,该回家时两人都恋恋不舍。 18. 并没有在海上看见金门。 19. 让深圳特别的,不是南国风景,不是天空中大朵大朵犹如小山般的白云,不是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天气奇观,而是整个城市的气质和人。 20. 这里太少见到中老年人,地铁站里人头攒动,大多都是年轻人。地铁转乘的设计也十分合理舒适,即使需要走路,因为路线规划得当,也并不会觉得太累,同时不会使人流过于拥挤。相比之下,北京的地铁不但显得老旧,使用感受也令人不敢恭维。 21. 在深圳没待几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我恋上了朋友家的沙发。长沙发在窗户旁边,因为背光的缘故,烈日高照的中午反而有幽闭的气氛。靠在上面看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也做过梦,但全都忘完了。睡醒了,换个头儿继续睡。睡了几天,感觉神清气爽,就像手机一切清零,恢复出厂设置。 22. 并没有去逛什么,包括大梅沙小梅沙。朋友大约在心里为我的懒感到绝望,但睡得饱饱的我,没心没肺地向下一站南京进发了。 23. 去南京的客车上,我正躺着看书,一个穿着公主裙的雪白女娃,忽然跑过来摸了我的胸!摸完后她欢快地笑着,跳回了母亲怀里。 24. 刚到南京,便被接上了紫金山,看见路边猩红的曼珠沙华,闻见早桂浓郁的花香。它混在山林之中,遍寻不见,是一位脚步飘忽的美人。 25. 最喜欢的一夜,是朋友开车带我上了牛首山。夜里9点多,停车处已无路灯,山中浓黑一片。我们从车里下来,坐在湖边。湖水深沉,几乎不可见。朋友让我用手电远远照去,雪白光柱过去,也看不清多少细节。朋友说,对面山上有一座庙,她跟丈夫一起去过。山里的静像是有实质形体的,不久我们就渐渐沉默,看着远处一牙小小的月亮向上浮。月牙微弯,透着一点铜质的红。这寂静里似乎藏着某种顿悟,待人自取,但似乎也并没有悟到什么,远远地,又有人也开车上了山。 26. 我爱南京的鸭血粉丝汤。希望还有机会跟朋友一起去夫子庙坐夜行船,到玄武湖荡舟。 27. 最后一站,回家。每年春节回家,节后回京,明明是两个地方,用的字却都是“回”。 28. 其实家乡也算是浪游一站。每年我在家的时间,不超过十五天。家乡的意味,早已不像旧时代的人那么浓烈。它只是安放我整个人生的根系;而京城,才是现在我的枝干竭力撑开的地方。 29. 好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夏末回家。大巴开进河南时已是下午,离家越近天色越暗,不久夜色如墨。车开着大灯咳咳吃吃走在回家的路上。窗外一时飘来晚上浓烈的玉米植株的味道,一时飘来浓烈的大粪味。因为噪声太大,也听不见唧唧的秋虫声,只那气味就叫我明白,我离家越来越近了。 30. 夜里8点半,我终于坐在自己家的屋子里。适逢弟弟也回了家,我们竟然在不是春节的时候团聚了。 31. 第二天,弟弟给我蒸了我最爱吃的卤面条。用机器压出来的最细最细的面,上笼隔水蒸。另起锅炒菜,豆芽炒肉丝,豆角炒肉丝都可以,重点是多油多汁酱油要重。面快蒸熟时打开,连汤带菜倒进去搅和一下,继续蒸。蒸好了之后,面金黄发亮,柔韧弹牙。面条上已经沾满了菜汁,味道全都进去了,滋味丰富。配上半锅原味的鸡蛋面汤,正好解渴。啧! 32. 闲时去看了一下初中校园。从初中毕业后,我就没有再进去过,而今年夏天,这个学校送走了自己最后一届学生,因生源枯竭,已经关闭了。我只站在路对面,看了看学校,它的正大门已经被砖头垒起来堵住了,想进去而不得了。 33. 看见原本是米黄色,现在变成了土黄色的二层宿舍楼。当年,二楼的一多半住着女生,另一小半是男生;一楼的一半是老师的单身宿舍,另一半是男生——似乎是这样,但我也记不清了。从前学校有广播,晚饭时我们总是爬到宿舍楼顶去,一边听广播里放的各种歌曲:《追梦人》《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潇洒走一回》……一边谈小女生的心事。忽然想起来,一眨眼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34. 十几年前,这个学校里有一簇簇粉白的刺梅花。每到春天,就开得铺天盖地,蜜蜂嗡嗡围着乱飞。男孩子们折了纸袋,轻手轻脚地去捉它们。 十几年前,夏天有火红的石榴花。楼后高大的白杨枝叶婆娑,一直伸到三楼的窗口。早自习,晚自习,有霞光照进教室。 十几年前,秋天的夜晚可以看见银河。晚上10点还不去宿舍睡觉的我和静,从校门口下面递出5角钱,买一碗凉皮吃。 十几年前,傍晚的时候,我伏在三楼的水泥栏杆前,并不懂什么是“把栏杆拍遍”,只是向路东看着,看见一个少年远远走来,心头就如被锤击。 十几年后,想起这些,像是在想另一个人上辈子的故事。 35. 这里,我不是归人。依附我灵魂的物们,都已经消逝了。我看不见时间的风沙,但它一层层吹过来,早已将过去掩埋在我意识不到的荒漠里。 这里,我不是过客。我不能轻盈地掠过你,然后用凉的血对你评头论足。我看不见自己生命的起点,但我的第一声啼哭,是这片土地听见。 这里已悄悄消逝了我曾怀有的爱。 这里也无处容纳我现在的爱。 这里,究竟是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