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arn love in love affairs

我们村小学的规模在附近村庄中差不多是最大的，每个年级有两个班，每次考试，不但会排出班里前几名，也会排出年级的名次。小学时我是学校的学霸，一般随便考考也都是班里第一、第二名。但是因为爱玩，也有成绩不稳定的时候。

三年级有一次期中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三名，应该是班里的第二名吧，已经记不清了。因为一向不是个以考试成绩为内在驱动力的小孩儿，所以自己也还算满意。

放学后拿着奖状先去了父亲工作的地方，打开给他看：“爸爸，我考了年级第三名。”

他从工作中抬起头来，盯着奖状看了一眼，说：

“没考第一名还拿来给我看？回家去吧！”

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又不敢大哭大闹，只好低着头，拖着步子，一步一步蹭回家。

幸亏母亲看了奖状很高兴，马上把它平平整整钉在了墙上，夸了我两句，我的委屈劲儿才过去。

但母亲的奖励也仅止于此，晚饭时照旧是家常饭菜，都不曾多加一个鸡蛋。

上学生涯十几年，早已记不得自己获得好成绩的次数，却几乎从未因此获得过家人物质上的任何奖励，唯一的一次，还是我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要去乡里参加竞赛。当时大家都去街上的老师家集合，快要乘车出发前的几分钟，母亲急急从集市上买了一碗豆腐脑端过去，看着我趁热喝光了，才放我走。

我们家有个远亲，同时也是父亲的朋友。他家女儿年纪比我大一两岁。我还在初中的时候，她已读高中了。有天母亲下地干活回来，跟我说，某某在地里高腔大嗓地说，一会儿要回家杀鸡去，因为女儿回家来过周末，而且刚考了英语单科的全校第一。过了一年，我读了同一所高中，第一次期中考试便考了语文全校第一，回家过周末，虽然饭菜丰盛些，也只是因为“寄宿生回家理应给吃点好的”这个原因，不是因为考得好。我家养的鸡，除了春节来时会丧命，平时都很安全。

父亲为人静穆严肃，对己对人要求都极高。我几乎从未听见过他在别人面前夸奖我。成年之后，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他说：“作为学生，把学习搞好是应该的，考了好成绩有什么可夸奖的？不能让你骄傲。”

与父亲相比，母亲生性天真自喜，爱说爱笑，但注意力并不总在孩子身上。她更喜欢把家里地里的活儿干完后，手上占点不重要的活计（比如扎个鞋底什么的），去跟妯娌们拉家常。她对我岂止是不夸奖而已，根本就常觉得我不够好。她的绝技是，以我之短，比人之长。“你看看人家小红，跟你一般大，家里的饭菜都是她和她姐姐做的，人家爸妈都不管了。”“你看看人家小娟，早上五六点就起床背书，你就知道睡懒觉看小说！”“怎么不说她们都没我成绩好！”“哟，你还有理了！”此时母亲便要拿鞋底子抽我，我只好夺门而逃。

因为缺少“被肯定”和“被鼓励”，现在的我，未免还是活得过于谨慎和拘束。父母把他们满意的目标定得太高，我觉得不管怎么做，他们都还不够满意。我知道自己有一些长处，但不知道这个长处究竟有没有价值，有多大价值。而且，因为忙于满足别人对我的要求，就忽略了自己其实也可以有自己的目标，别人的眼光和看法未必是真理。也因此，直到现在，在跟这个世界打交道的时候，我很少建立自己的标准，划定自己的界限，而会更多地观察其他人的标准，其他人的界限。做事之前，潜意识里首先要做到的是“被他人接受和肯定”，而不是“这是我的风格，这是我的方式”。但世界要认识的，不是在别人的标准里做到80分的你，而是将个人特色发挥到100分的你。一个人如果按照别人的个性和标准去工作和生活，很难拿到一百分，而按照自己的一套，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当你的价值由别人来判断时，你不可避免地贬值了。

我从未怀疑过父母对我的爱，因为活着的这么多年，生活本身一直在印证着他们的爱。只是，如果当初他们给我的爱里，“我为你感觉骄傲”的成分再多一些，就更好了。国人本来就一直活在“应试考试”的模式中，这种处处强调“标准答案”的模式，本来就会削平原本姿态各异的学生的枝节。从根本上认识到自己孩子的个性，给他/她一些张扬的空间，也许是对孩子最大的爱护吧。

在小说《倾城之恋》中，张爱玲写了这样一场爱情：白流苏和范柳原，彼此都有心动，有试探，却一直在博弈。谁先踏出最先的一步，谁就输了。白流苏要的是一点点爱和一个体面的婚姻，范柳原要的是一个漂亮的情人和又一场情场上的胜仗，唯独没有婚姻。就在白流苏险险要失败的时候，战争发生，香港陷落。生死之际，他们变成彼此最能抓住的人，一点点感情，再加上大事件来时的互相支撑，已足以支持他们走进婚姻，并把后半辈子走完。

为了成全美人的爱情，一座城市陷落了。

但大多数人的爱情没有这么豪华的背景，有的只是寻常的日子，而最能消磨爱的正是寻常的日子。再漂亮的美女，看着看着也就变平凡了，因为熟悉彼此而形成的默契，在多次重复之后可能引发的不再是会心一笑，而是没有滋味的“一点也不意外”。人天性中有追求新奇的一面，不论男女，唯一有区别的地方只在于是否诚实地承认这一点。长久的相处使最美也变得平凡，因此，支撑两个人持续走下去，甚至越来越水乳交融的，绝对不是当初的那点荷尔蒙。

没有任何一种感情生来就是完美的，不管是天生百分百付出的母爱，还是胸中燃烧着“我会跟你一起去死”信念的爱情，或者“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友情。美国肥皂剧中，最易让人感动的一点是，不管发生了多少误会，主角们最终都会把心思坦诚地说出来，最后达到彼此的理解和支持。我不知道是不是大部分美国人真的能用如此正面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却认可，这大概是爱人、亲人、友人能不断刷新亲密关系，并保持活力的真正办法。而坦诚的基础，是对彼此的信任。只有从根本上就信任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才不会把他的理由看成借口，把他用错了方式的关心误解为成心的伤害。

对他人的信任，从根本上，又来自于对自己的自信。相信自己能获得爱，相信自己值得获得的那些爱，相信就是会有人并不在乎什么完美不完美，而是喜欢自己这个独特的人。

我们都在爱中学习着爱，学习如何付出爱，如何接受爱，如何延续爱。

如何让身边的人幸福。

最重要的是，不管何时，都不怀疑爱。

哪怕在失去爱的时候，也依然保有对爱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