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老朋友来上海,陪他喝酒。他喜欢一个女生九年,从初中到大学。 那时台湾偶像剧正火,我们都揶揄他,公主和王子迟早奔赴一地鸡毛的家庭生活,你这千年骑士要住到人家地下室去守护一辈子。 学生时代他坐在女生后排,关怀备至。 她吸气抱怨「肚子疼」,他马上冲进小卖部买红糖水加一包卫生巾,我们都叫他大姨妈骑士。 女生各种明言暗示,他们之间不可能。她生性喜欢扑朔凛冽的冬天,他像温吞的夏。 他早早接受结果,断了拥有她的念想,却不能阻止自己继续对她好。 放不下她。 像执拗的马拉松运动员,终点的红线不知所踪,他依然不顾雨打风吹地跑下去。 大学后两人天各一方,他不能坐在后排小心翼翼揣测她的需要。但没事,还有朋友圈。 观察她的动态。见她心情不好,要么打电话安慰,要么直接打飞的来陪她吃喝玩乐,为此累死累活做好几份兼职。 怕她顾忌,一遍遍解释,「我早就把你当妹妹了。」 在我心里,这种不计结果的付出太煎熬,像夸父追不到的日,精卫填不满的海,西西弗斯推不完的巨石。 上一次分别前,他说「我注定要做一辈子小人物啊,唯一让我身形高大的,就是这份爱,我他妈的怎么能放下。」 这次见面,我说,「老规矩,快聊聊你们的事,给我提供写作素材。」 他托腮,挠头,过了一会儿打呵欠说,「最近忙着考研,没顾得上她。」 我说,「太好了,你一定是不喜欢她了。」 他惊诧地说,怎么会! 我托着酒杯朝他鬼魅一笑,他一拍大腿,「你别说,好像真的是。」 他慢慢挖掘线索。 几天前钱包被偷,丢失了两人最后一张合影,好像也没什么惋惜。 今年她过生日,他忘了买礼物,忘了定时在零点送祝福。 手机内存不够,自然而然翻到最顶部,把她的照片删掉。 他咽下一口酒说,原来我早就放下了,只是今天才发觉。就连刚才喝长岛冰茶,都再也想不起她的样子。 喜欢是情非得已的,就连放下也是。 柴火耗尽,再猛烈的火光都会黯淡,再滚烫的沸水都会成为平淡无奇的凉白开。 哪怕在感情面前放下得失心,我们依然是无力的弱者。他不仅无力在她的内心安营扎寨,时间过去,他甚至无力阻止她在自己的内心全线撤离。 他不想放下她,终究还是放下 。 继续出卖我第二个老同学。 她本来和男朋友谈着四平八稳的恋爱,对方突然要出国,而且全家都有移民的打算。 在前程面前,感情当然要让路了。 最虐心的分手,就是依然相爱。前一个月,他们二人在朋友圈开展激烈的「比惨大赛」,一个黯然借酒消愁,另一个独自看爱情悲剧流泪到凌晨,一个发「触景伤情」,另一个感慨「物是人非」。 有次和她吃烤肉,我手忙脚乱地烤,她盯着桌上五花肉突然泪崩——「我已经好几年没烤过肉了,跟他在一起,他从来都不让我动手。」 哎,都搞成这样了,干嘛要分手呢。 老同学十分倔强,「我们都是理智的人,这是为双方的未来负责。」 我说,真的负责,就不是作贱自己昼夜颠倒给对方展示颓废,更是要让他放心,告诉他你会慢慢放下,会一个人过得很好。 她擦着鼻涕说,道理我都懂,你行你上啊! 过了半年,前男友回国,我们几人聚在一起唱歌,她也在。 散场后她跟我说,「当时电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忙着回微信,连打量他的念头都没有。他是一本书,翻到一半戛然而止。虽然遗憾没有读完,但我要去读另一本了。」 我问她怎么放下的。 「每天提醒自己,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忘记他。」 去年在北京,陪 gay 蜜从学院路到霍营,为了吃一盘荠菜饺子,睹物思人,纪念他男朋友。他刚把饺子夹起来,又放下,掩面唏嘘,反反复复。 吃了两小时。 我说,「如果他重新追你,还想不想在一起?」 他头也没抬说,不想。 「为什么啊?」 「我已经从0变成1了,属性都不匹配,怎么在一起啊。」 「那你还跑来纪念,够矫情的。」 gay 蜜摇头没说话。 回家后,他发了条更矫情的朋友圈—— 「只有你心里住进一个人,有牵挂,放不下,你才是不孤单的,哪怕他的背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期许的明天里。」 他把我惊醒。 发现我心里正是空无一物,静如坟场。 那些年趴在床上流的眼泪,揪住的衣角,回味上千遍的短信微信,想触碰又收回的手,写好又撕掉的情书…… 都被狗吃了。 那首诗真好,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放下所有人了,柔软的易碎的自己就不见了,换上一副坚硬面孔穿过情侣簇拥的街头,读悲情小说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去KTV 唱情歌没有任何指向性,用颤音唱着虐心的歌词,脑子里想象不出任何人的脸。 回忆失焦,心事空荡。 追溯不清是从哪一刻放下的,灰尘蒙盖掉所有逃脱的脚印。曾以为放下每个人都是一场仪式,比如删掉所有照片短信,比如拥抱过后郑重话别。 没想到,匆匆忙忙的,他们都不见了,像夏天茶几上蒸腾的水。 这样也好。 放下故人,就是放下所有脆弱,放下软肋。从今往后,没有哪曲调子让你落泪,没有哪处风景让你感慨物是人非,你成了孤单傍身又刀枪不侵的侠。 旁人羡慕你心无羁绊剑走他方,你笑笑,却想起那年凄迷的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