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包装一个男人

不要指责男人不懂感恩，也可能他是不需要你给他的好。

1

新装好房子，天就冷了，得封阳台。到建材市场找了家店，一进去，高高帅帅的小伙子便热情地迎上来，极其专业地介绍他家的无缝阳台。价格公道，这个叫方尉琮的小伙子又讨人喜欢，我当即交了订金，让他带小徒弟跟我一起回家量尺寸。

我家是异形阳台，量上面的尺寸时，得踩我家的餐凳才够得着。方尉琮大约自己也觉得不妥，眼睛在家里转了一圈，看到装修时木工师傅钉起来的简易梯，“我用这个。”小徒弟连忙搬来。谁也没有想到，他刚刚站到最高处，忽然咔嚓一声，简易梯垮了。方尉琮直接从两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当时一声惨叫，腿就变了形，直接可以反折过去。我从未见过如此惨状，顿时吓得半死。

120来了，说是骨折。简单固定了要拉去医院。小徒弟愤愤不平地对我说：“在你家里出的事，你得跟着去！”无非是叫我去付钱，可是从法律角度上来讲，这应该归我管吗？我站在那儿不知进退。方尉琮惨白着一张脸说：“算了吧。”咦，他不要我负责？真是活雷锋。我立马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在最后一刻跳上了救护车。

于我这种单纯而倔强的人而言，好，总是互相的。在车里，看到方尉琮疼得死去活来还在硬撑，说不关我事时，我感动不已，蹲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真对不起……”暧昧的气氛流转在车里，我有些迷了心智。

方尉琮要做手术，得钉钢板在骨头里，费用下来一共得一万多元。我替他付了一半。这听起来像是从天而降的灾祸，分明与我无关却凭白舍了财。可是每次看到方尉琮，我所有的怨气都能成倍化成内疚。他那么疼，他比我倒霉多了。

做完手术，插着尿管的方尉琮晕乎乎地被推出来，他老家在郊县，父母还没赶来，小徒弟也回家吃饭去了，我只好担负起照顾他的大任。我到护士站领了尿盆，让护士教我怎么清空尿袋，怎么帮他翻身。方尉琮窘迫得要发疯。我忽然有种虚幻的满足，因为从小到大一直被父母当宝贝一样呵护着，我从未如此气定神闲地体贴照顾一个男人。

病房里的人都跟他说，你女朋友真贤惠！二十五岁的我第一次戴上贤惠的帽子，真有意思。因为家境较好，从小到大我骄纵得不像样子，抽烟喝酒泡吧，跟朋友们去高速飙车，居然会有人夸我贤惠？

我喜欢上了这种表演，喜欢上了这个男人。他让我看到了另一个我。

2

等他出院，我们已经很熟了。方尉琮是那家店的三个合伙人之一，每人兑十万块开起这个店子，营业两年效绩不错。他的梦想是存够了钱，再独自开一家店。他还没有女朋友，因为他怕自己条件不好被女孩子看不起，条件太差的女孩他又不想找。我觉得他这种平日与我不可能有交集的人，身上也有很多闪光点：积极、率真、不怕吃亏，终身大事上倒也不糊涂，还有几分幽默。

有天方尉琮来找我吃饭。我车子被人借走了，他说：“咱坐公交吧，我平时办事儿都坐公交咧。”说着公交车来了，人们一拥而上，我正在发呆，只见方尉琮像猴子一样蹿进人群，愣是抢了个位置。等我挤上来，他把位置给我，而他，拎着我的包站在我边上。

他的腿伤还没好呢。可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我看着帅帅的他像守护神一样，淡定中透着骄傲，我真的，决定和他谈恋爱了。

我们约会，他很小心，不敢点破。柏拉图一样。最后终于在黄昏的公园里接了吻。迷离的小夜景中，方尉琮的嘴巴还是湿的，亮晶晶的，他有些害羞，“我怕，我们是没结果的……”

“为什么？”

“你知道……”

“我喜欢你就行了，你甭管那么多。”

说归说，我心里还是有点打鼓。我怎么跟人介绍？我男朋友是与人合伙开建材店的？人家要问店多大，我说，四十平方米？

哦不不不，这太寒碜了。

人家问，在哪儿买的房？开的什么车？父母经营着什么企业？他哪间名校毕业的？

天啊，这些问题放在他身上太可怕。

我不能跟人说，他没房，没车，复员军人，父母是农民。

但其实，我需要上述的那些吗？我不需要。我有房有车，衣食无忧。我还能给他很多资助，他会慢慢发达起来。他会给我带来别具一格的白手起家的快乐。并且因为他在经济上处于弱势，我们的爱情上便附加了他的需要，我的地位将更加至高无上。我肆无忌惮的个性无须为他收敛。我爱他并永远胜券在握。我们是很好的组合。

我决定，好好包装他。

3

方尉琮来给我装阳台，免费的。我快乐地给他做小工，看着他站在很高的地方装玻璃。那么好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铺进来，落在我们刚刚疯狂过的床上，幸福多么真实。

每次我叫他的时候，都特别响。我叫：“方尉琮！”就像电影《不再让你孤单》里的舒淇大声叫刘烨一样，一声响亮的“方振东”之后，是她天真而风情的笑脸。

方尉琮也很受用：“到！”

我说：“有驾照吗？”

他说：“有！但是没实战经验。”

我问：“给你租台车用，高不高兴？”

方尉琮脱口而出：“不用啊！”说完，想了想，就沉默起来。我觉得他是高兴傻掉了，就跑过去摇他，“说吧，想开什么车。”

他淡淡地说：“你安排吧。”还补充，“我自己付钱。”

这个傻瓜，怎么能让他付钱呢。虽然他即便付钱也不至于穷得喝西北风，但这毕竟是我强迫他去做而他并不是最需要的事，还是我来吧。奥迪A4就不错，虽然小了点，人家也是奥迪呢。

从租车行出来，方尉琮到底还是兴奋了一会儿。他一路上摩拳擦掌，车技糟糕但进步极快。有了好车，当然也不能穿得太寒碜。我带他去商场，硬是给他买了两件皮大衣。

“太贵了。”他抱怨，“两件衣服一万多。”

我安慰他：“别介呀，你知道我的衣服多少钱吗？你知道我这包包多少钱吗？”

他不吭声，也不问我。我无意显摆，只想他心理平衡。然后他开车送我回家，他淡淡地说：“小萤，你爸爸挣钱也不容易，你不能这么个花法。而且……我也不是特需要你这样。”

他是个好男孩，真的。想骗我钱花的男生太多了，但他恰恰相反，所以我更加心甘情愿。不记得谁说过，嫁人要嫁品德，因为爱情会在时光中消逝，而一个男人好的品德才终究是婚姻的根基。我庆幸自己遇到了他。

闲下来的时候，我去帮方尉琮找门面，我要给他开一间自己的店。只要他近两年做得好，我父母接受他，我再向父母要钱给他买下门面也不是难事。这些美丽的前景，我都忍不住向他描绘。我仿佛能够看见，我们很好的未来。

4

新店很快开张，二十万元的转让费全部是我付的。方尉琮始终保持着他的腼腆和窘迫。在这种不好意思中，他开始忙他的生意。生意真好，他越来越忙。

我公开恋情，带他去见我的朋友。大家见他高高帅帅的，开着好车，名片上印着“总经理”，都祝贺我找了门当户对的好男人。他就在边上谦虚地笑，特有范儿。

我每天都想他。一想他就打电话给他。这天晚上又在电话里大叫：“方尉琮！”

他说：“干吗？”

“你应该说‘到！’”

那边嘈杂声中，可以听见客户在挑选材料。他敷衍几句，匆匆挂断电话。

我很开心，生意好，是好事呀。

但为什么，却有莫名的失落呢？

次数多了，我忍不住抱怨起来。方尉琮不吭声，小心翼翼地听着。我一见他这老实样儿，就想原谅他。我指挥他：“我要去吃XXX！”他沉默地开车，来接我，带我去。吃完饭，却要回店里。他很少到我这儿来过夜了，因为他不放心小徒弟看店。而我，其实不太肯在那充斥着异味的小阁楼上睡觉。

11月底，下雪了。方尉琮新店里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他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忽然害怕起来。莫名其妙地，怕自己这半年来表错了情。钱是小事，自己单纯的付出成了笑话，又不能与任何人倾诉，那是多大的耻辱！

周末的晚上，我跟朋友们去酒吧喝高了，打电话给方尉琮。我的羽绒服存在酒吧里，我只穿着一件露背的小衫靠在酒吧外的消防栓上。我冲电话大叫：“方尉琮！”

“你又怎么了？”他声音很小，有一点不耐烦。

我这才觉得好冷，午夜街边的积水都结冰了。我说：“我穿着露背的衣服呢。”他问我：“你不知道去把衣服取了穿上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好怀念以前，我大叫一声他的名字，他马上说“到！”，声音嗡嗡的，像从胸腔里发出来。他真的变了。我付出了那么多，这都是一些奋斗中的男孩子梦寐以求的，他轻易得到了，就不珍惜了。他在心里觉得我很低贱吧？

停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忽然冒了一句：“我想这段时间拼命做事，把你的钱还给你。年前就可以。”

这就是分手的意思了吧？我心里冷得说不出话来，眼泪都快结成了冰。我这才开始回想，从我付出的第一天起，他就不曾念我的好。好像自从我给予，他就变得很怂，他不再是他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我是真心爱他。

这时路边有二十出头的男生经过。他们冲我吹口哨。也是，我穿得太暴露了，我还拿着烟。我的手一直在抖，连火都点不着。

方尉琮听到了。他终于说：“好吧，我去接你。”

5

方尉琮来了，他开的不是奥迪，而是一辆普通的荣威。是新的，还没有上牌照。他解释：“有车以后发现是挺实用的，一天没车就不方便，但租车太贵，我就自己去买了一台。”

我心里有强烈的疼痛，不吱声，看他表演。

但渐渐地我发现他并不是在表演。他带了最近的账本给我，让我看他的盈利，很喜悦地说还我多少钱。他连我替他付的五千元医药费都算了进去。他很真诚地说着说着，渐入佳境，完全放松下来，一点也不窘迫了。

“为什么？”我强忍眼泪。

他看着我，怔了一会儿，然后发怒了。

“你以为是为什么？！我讨厌被人包装，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怕丢你的脸。我早就说过我们不合适，我不想欠你的！”

他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曾包装他，他还是很爱我的。我的赠与反而成了他的噩梦。他讨厌感恩，他要摆脱他被施舍的历史。

他说：“如果你把真实的我介绍给你的朋友，我也会奋斗的，二十万块开个新店的钱，我借得到。”他滔滔不绝，信誓旦旦。我忍不住冷笑，能借得到的话，他当初又怎么会与另外两人合伙开店？

我的不屑再次激怒了方尉琮。他开始声讨我的强势和自私，说有一次我跟表姐说起他的时候，我介绍他是公司老总，他在一边无地自容。他失去自我，并不快乐。

“我不是必须靠女人吃饭的人！”他一再重申，并认为自己在朋友圈子里算是成功的。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小下来。他说他记得和我在一起最幸福的时刻，是他穿过人群像战士一样抢到了公交车上的最后一个位置给我，然后站在我边上像个凯旋的英雄。

那一瞬间，我被震惊。原来男人需要的是尊重，女人需要被爱。可当他感到自己不被尊重，他便失了真，再拿不出爱来。

这时到我家了，方尉琮周到地给我披好衣服，打开车门。男人原来是喜欢为心爱女人付出的，我剥夺了他的权利。从此我们彼此失去。是我太强势，我不给他付出的机会，我只想全盘操控。

方尉琮的车开走了，留下我和路灯。我慢慢蹲下来，自包包里翻烟出来。我抖抖索索地想，我好恨他，又恨不起来。他还是个好人，我知道他肯定会还给我钱，看起来我什么也不曾损失。可是，为什么，心里那么疼呢？

爱的小贴士

女人的爱，会建立在一个男人的爱和呵护上。男人的爱，却会建立在能够对一个女人呵护和给予上。给他付出的机会，让他看到他的重要性，让他满意他的被需要，让他的雄性激素蓬勃生长，才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