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只要不谈及到结婚,我和我妈还是能愉快地玩耍的。 更多时候,她是一个典型的劳动妇女,爱国爱家爱她妈,偶尔变身为奇葩,以血肉之躯,为她的小崽子们提供活生生的笑料。 比方她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一退,又一退,诡异非常。我问她:你干啥呢?她说:我踩拍子。 比方她染了个发,一路披披洒洒,进了门,二话没说,笑得趴在鞋柜上,说:我像不像一根红缨枪。 再比方她讲一个故事。我说,你讲过很多次了啦。她说哦,哦完继续讲;我回房间,她跟到房间,接着讲;我用被子盖着头,她掀开被子,笑眯眯地说,话没说完就像屎没拉完,接着来吧…… 每当这时,天空就会飘来三个大字:谁他妈有我妈可爱? 我弟常说,老妈就像人民币,全家对她都满意。比如我,老情不自禁向她撒娇。吃到她做的好菜,就会唱:老妈,老妈,你是我的大厨……走在新拖过的地板上,一感动,就给她发奖:接下来,我仅代表中国老妈协会,颁发中国最美母亲奖,获奖者是——吴XX。有请老妈上台领奖! 所以,我妈经常笑骂我不正经。 我也会赞赏她没个老妈样。 可惜的是,不管平时多情深深,一旦话题失控,跑到了结婚这个禁区,家庭运转模式立马切换到雨蒙蒙。 “东家儿子去年就结婚了,西家闺女18岁就生了娃,南家母狗上个月都怀孕了,你就是一头猪,也要配对啊......” 她坐在那里,瞪着我,摇着头,长太息。 太息了一阵,怒不可遏,怨妇模式进化到泼妇模式。这时候,她双唇上下翻飞,白眼左右扫荡,双手前后开合,数落我的里里外外。工作、为人、作息、打扮、交际、成就,全成了草船,插满了她欻欻乱飞的箭——唉,百箭穿心,心碎如饺子馅。 我说:“妈,我是你亲女儿吗?” 我妈大喝一声:“别跟我嘻皮笑脸,给我好好听着。你瞧瞧你,这么老,这么笨,一无是处,还不赶紧嫁,以后街上捡垃圾的都不会要你。” 于是大气不敢出,低着头,形如鸵鸟,状若丧家犬,唯有苦笑。 我妈说:“你还笑。” 于是就不笑。 我妈说:“毛着张大脸,什么意思?” 当时我就有点儿错乱。妈啊,要哭还是要笑,你给个痛快话撒。逼婚而已,不至于要逼命吧。 为了配合她变幻无常的要求,我忽咧嘴,忽蹙眉,忽露齿,忽凝神,一秒钟换了N个表情,我怀疑长此以往,都可以练出六块脸肌了。 就在前一个小时,她还在对着我的奖杯,说,你一直是我们家的骄傲。而昨天,小区里的大伯对她说,你有一个好女儿啊,当晚她笑眯眯地给我加了一个菜。上半年,出版合同签订的时候,她说,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可是,未婚使这一切归零。 电话响了。大姨妈打来的。我妈横了我一眼,摁下免提。 我赶紧溜回房间,打开电脑,继续埋头苦干,给祖国的文化事业拉后腿。写着写着,一声哀叹在我身后响起。回头一看,我妈坐在我床边,眼睛直直的,盯着墙上的某个点,在那里唧唧复唧唧。 “哎呀妈呀,你干嘛呢,吓死我了!” “玲俐啊,你还是快点结个婚吧,你大姨妈刚刚打电话来,唉,你都不知道村里人怎么说我们家的......” 泼妇模式又切换到了苦逼模式。我妈开始细诉革命史和人生艰辛,她说当年的辛苦,说如今的非议,说自己盼孙心切,白发一天天增多,说自己不敢回老家,怕被人问那个攻击性的问题——“你女儿结婚没啦?还没啊,这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嫁哦?” “妈,我知道......” 我妈说的狗舅,是一个60岁的老光棍。我不清楚他的生活,只听说受尽歧视。在乡村,没老婆比患上艾滋病,更让人诟病和蔑视。他成了整个家族的污点,哪怕其他人生活得都不如意。 “别人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呗,又不是为别人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立刻成了催化剂,母亲大人的愤怒迅速升级,从佯怒,到微怒,到盛怒,直至狂怒。她就像被扣动了扳机的机关枪,轰隆隆地骂开了。我眼见着灰色的怨怼、白色的悲伤、黑色的失望,从她不断开关的嘴里喷出来,嗒嗒嗒,嗒嗒嗒……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所尊崇的独立、自由、生存意义,在亲情面前,全成了个屁。她只希望你的生活能安慰她,希望你不至于成为笑料,让家族徒增羞辱。 我一声不吭。很想蜷成一团,缩成一缕,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从老妈愤怒的源头消失。但我不懂五行遁术,我只有杵在那,像一个背负了巨大罪孽的、被剥夺了发言权的被告,站在亲情法庭上,接受传统观念的审判。 我妈说:“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 “那你听不听?” “听!” 然后,她像庭审判决一样,也提出了几个解决方案。 “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男的?没结婚就去追,怀了再说。结婚了也没关系,去把他抢过来。” “你现在还不结婚,以后生都生不出来了。要不你现在就去领养个孩子,没时间,我来帮你带,等你退休了,孩子也长大了。” “要不,你明天就去婚介所,把条件填低点,差不多就行了!” …… 各位观众朋友,以上是昨日再现。 现在,大龄剩女周某冲刚刚从外面回来,花了一整天,跑遍了W城的13家婚介所,填了13次姓名工作收入身高体重,在13面脚气磷屑般的资料墙上,将资料塞进一堆又一堆的“丧偶、身高160、中专学历、爱好麻将”中。 好了,我要去睡了。明天还有15家婚介所要跑。我妈说了,征完这里,就去邻城征,邻城征完,去更远的邻城......总有一个会成的。她还说,有一个伟人说过,结婚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也无妨。 “妈,那是长征,不是征婚。” “一样的道理,打赢了就是胜利,结婚了就是成功。” “......你说得对,我一定会从一群“丧偶、身高160、中专学历、爱好麻将”中,挑一个出来,与我相知相爱,喜结连理。” 可是,没有人知道,在从婚介所回来的出租车上,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夺车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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