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面前我永远十八岁

                                                                                                                                                                作者 戴静怡

我始终觉得和我在一起是钱先生捡了个大便宜。

毕竟我多喜欢他两年，以至于现在我总想着法子变本加厉地恩将仇报回来，况且他还是个情商和身高不成正比的男孩子。起笔之前打了无数遍腹稿，要怎么样，才能将我们之间天天见面却极少交集的两年刻画成最好的时光，但又想到，所谓最好的时光，也许不仅仅是过去，还有现在，还有未来。

对钱先生并不一见钟情，第一次对他有好感大概是因为某个高一下午的班会上听见他关于麦迪的演讲，虽然内容对我来说毫无兴致，但当低头猛抄作业的我突然抬头看见站在讲台上的男孩子讲起自己喜爱狂热的东西时，眼睛里有光的神情，竟然饶有兴致地停下笔听他讲完全程。

高二选科重新洗牌，意外地和他又分在一个班，青春期里的少女大概都有这种好笑的情绪，一些算不上巧合的巧合都会被误以为是“冥冥中的缘分”，而这缘分在三月底的好时节里往我的脊椎骨上扎了一下，就在昏昏欲睡的午后我开了个小差，转头看见他低垂着眼眸认真写着数学作业，愣了五秒，我想，完了，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作为白羊座的我有一个天生藏不住心事的技能，连续脸红心跳观察了他十六天零十六个小时后，在春游回校的车上稀里糊涂脑子一热趁他睡着发了一条“我好像有点喜欢你”的消息，直到下车也不敢再多看一眼他会有什么反应，只记得那个雨天粘稠得让人生厌，他一句“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谈朋友” 把我那一年的春天砸得芳菲散尽。

喜欢一个人，连那些每天和他说很多话的人都能让我羡慕，因为找不到话题和他多讲几句，又或者是面对喜欢的人会变成哑巴，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我所能看到的关于他的每个生活细节。

恨不得一个礼拜上七天课，在换座位的时候默默计算着和他之间的距离，最喜欢看他沉默不语认真做题。等到他生日那天趁着中午吃饭教室里没人在他的课桌上写“生日快乐”，遮遮掩掩不想被别人看见，“我喜欢你”似乎成了一个不得见光的秘密。

放学后拖了很久不走，偷偷跑到他课桌旁掀起他用来遮挡的本子，看见自己的字迹仍安然躺在那里，后来直到高三换教室前他都没有擦去，那时的心情以至于现在想起，都足够我再多喜欢他十年。

我做过一件有关他但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的事，每次换座位他可能靠得到的那堵墙上，每一张我亲手贴上的明信片背后都有一句我要跟他说的话，我期待着有一天他撕下一张，从而揭开满墙情书。

可惜生活和偶像剧的区别就在于，他一张都没撕，我贴得太牢，连风都没吹下一张。

我几乎抄了他一整个高三的数学作业，每一次都不是我自己问他要的，久而久之，总有人抄好了自然地问我“抄不抄”，我也不知道抄他作业的意义是在于真的做不出，还是就想把他的作业带回家对着他的名字发会儿呆。高考的倒计时永远是飞速前进，三百天，两百天，一百天，一晃神又是春天，又是四月。生日那天早早来到学校看见他放在我桌上的礼物，杯子上有我最喜欢的埃菲尔，这个男孩子太会耍流氓，他成功唤起了我对他更强烈的喜欢。

钱先生第二次跟我说“对不起”，是在我给他写了生日信之后，尽管做好了他仍然没有回应的准备，却突然对着冰冷的屏幕泪如雨下，把我这两年对他的喜欢炸得支离破碎。

散伙饭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我在和他一饮而尽的酒杯里说了再见，不敢伸手的拥抱终究是没有着落，他背对着我站在酒店门口，终于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刻，我突然想起张爱玲说“面对喜欢的人觉得自己低到尘埃里”，一点都没错。

如果钱先生在那时就斩钉截铁地退出我的生命，我十八岁时无疾而终的单恋就该告一段落。人生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你和一些人之间永远无法画一个圆满的句号，这情感太深远，像没有尽头的草原。

他第一次要离开上海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之前，我们和高中同学去了一次欢乐谷。在排队等待古木游龙的队伍里，我东张西望地躲藏尴尬，却意外捕捉到他的一个失神。为了互相不认怂赌气选了第一排，佯装镇定硬着头皮上了，心里想着“要是死在一起，就当值回票价。”从古木游龙上下来头晕目眩，但是这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哪里比得上喜欢他来得难受。

钱先生到南京的第一晚，我还不死心找他要个答案，一宿睡意朦胧在清晨六点听见短信提示声突然惊醒，看到他回了“喜欢”，关上手机沉沉睡去，大梦一场，醉得不能自已。

一个人到底喜不喜欢你，其实自己是一清二楚的，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也许我该感谢这两百多公里的距离，也许我该感谢陌生的城市和新生活给他带去的巨大孤独，让他后知后觉却终究妥协面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在朝夕相处的时候隔着银河，却隔着两座城市去做彼此最亲近的人，然后始终无法直面异地去真正拥抱彼此。

他不再对我沉默也不提当初的事，就好像我们同时默契地翻过了这一页。在大学开学之前，再次回到我们一起读了三年书的地方，和历史老师吃饭的时候他提到我们，他对我说：“你既然勇敢地爱了就勇敢地放下。”

但钱先生的存在，注定是我无所畏惧的日子里，一块触碰不得的逆鳞。

他看了我加紧写完的关于他的故事一句话都没回复，却在深夜里对我说“中秋快乐，我好想你”，开始和我互寄明信片，拌嘴吵架互道晚安，关心我的新生活，和我计划十一一起去哪儿玩。其实无论去哪儿，只要那里有想见的人，就是最想去的地方。我所有自以为是的放下，在马路对面见到只时隔一月未见的他的那一刻，轰然倒塌。原来最难熬的，是面对喜欢的人无论如何抬不了手，努力克制想要紧紧拥抱他的冲动。

自从去了南京之后，他每次回上海几乎都会想方设法和我见一面，于是约了欢乐谷的万圣节。从大摆锤上看到的佘山夜景美不胜收，大喇叭的背景音乐放着我最喜欢的《七里香》。感谢那天突如其来的雨，让我们能够挤在同一把伞下，满目星星点点的灯光，心心念念这么久的男孩子怔怔地望着我，在我送他离开的马路中央突然抱了抱我，只觉得自己铺垫了无数情节，都比不上他凌晨时分的刹那温柔。

钱先生真的很木讷，在那段时间里他怀揣着心思每天和我讲上一堆废话，却仍然不敢开口在一起。但真正喜欢一个人又哪里会甘心他只是最亲密的朋友，在11月11日前试探性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他懵了好几分钟才回我，久得我在脑海里不停回想喜欢他的这些年，点开对话框看见“在一起”，在只有手机忽明忽暗的深夜里我竟然有种千帆过尽后“终于”的感觉。

他第三次回上海，我骗他说很抱歉不能去虹桥接他，他出闸口看见我的时候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只是眼含笑意，向我伸手问了句“不是说不来了吗？”见惯了电影里火车站阔别重逢再见时令我嗤之以鼻的矫情，轮到自己才发现火车站里每个人的心情是再夸张的表演都无法解释的。

异地恋的确是一件非常考验并且消磨人耐心的事，QQ微信电话视频又怎么能摸到对方真正的生活和情绪，吃了好吃的东西看了好看的电影不能及时一起分享，但若非是他，也就不会为了恋爱而去恋爱，也显得一个月一次的见面变得更加珍贵和被期待。

钱先生和我在2015年的冬天里去了外滩跨年，第二天清晨听闻外滩踩踏的事，劫后余生的我们摸到1月1号的阳光时，觉得人生怎么从没这么美好过；我们走在上海逼格最高的思南路上互相嘲笑对方太low，随口一说以后就想住这么文艺的地方，听见他在我身后一本正经地说“以后会努力赚钱”，我心头一热，又听见他说“买大乐透的”；顶着四十度的高温去朱家角吃扎肉，站在空荡荡的老街中央捧着臭豆腐边吃边笑，他抹了抹我的鼻子，嫌BB霜都化成了油；即使难得回次家，也因为我说做志愿者无聊，意外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陪我坐在百年石库门的老房子里聊了一下午的天。

两年前的三月底突然认定了他，两年后三月底的嫩绿色春天里，他和我第一次旅行。杭州这个城市太暧昧太容易让人醉生梦死，去过了凤凰大理丽江这些适合终老的地方，却仍然固执地认定，杭州才是我一生最爱的城市。走在半山腰的满觉陇上春风撩人，树叶扑簌簌地往下落，阳光直直地穿过鱼鳞片似的新叶，太子湾公园的樱花正盛，正是人间好时节。即使深夜坐在西湖边的樱花树下谁也不说话，却觉得任何一刻都能这样地老天荒地下去。钱先生学着我的语气对我说“The moon is so beautifultonight”，我抬头望见那日杭州的月亮弯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月牙形，像极了我心里的笑脸，甜得快要溢出来。西湖的烟雨太迷蒙，我们只是逃到了这里的异乡人，二十岁没有责任没有未来更没有足够的钱，只有时间和爱情。明明知道有很多很多不合拍，但还是很想很想一起生活。

今年十一我悄悄去了南京，原打算偷偷过去想给他惊喜却被他提前识破，满城桂花香的金陵秋意甚浓，第三次故地重游仍见秦淮歌舞升平，梧桐叶下落的速度太快一张都没有准确落在我手里，和他走的每一步都像一个响亮的吻。

和钱先生这一年多来，也并不是没有吵架争执。最凶的一次，他六个小时没有和我联系，接了电话仍是不耐烦的语气，我甚至有一闪而过分手的念头。但自那以后，即使有别扭，也不会再吵起来，我知道他也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他把我所能接受的沉默时间尽可能缩到最短，从六个小时到二十分钟。

我经常说他情商低，不懂怎么哄女孩子开心，但他发现我喜欢拍照，就在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送了我一台拍立得，自己也累得走不动还执意要背我走，边走边说“小贱人怎么这么重”，他记得我喜欢的口红色号，每次和他分开都会让我回家后跟他说一声确保我安全抵达。

其实钱先生真的很沉默寡言，即使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听我在唧唧歪歪东扯西扯，他任凭我在他生命里使劲折腾使劲哭闹横冲直撞，即使吵架时我用锋利的语言一句句刺过去，却都抵不过在深夜争吵过后，他委屈地说一句“我真的想对你好。”

在一起越久，我们越来越接近真实的对方，所以会出现磕磕绊绊。也是吧，只要是相处都会有摩擦，虽然在爱里最重要的是做自己，但也因为爱，而愿意为对方做出让步，更何况我们性格截然不同，也就是他弥补了我性格里少有的安稳，成了我当初喜欢他的初衷。

有一次他在宿舍的阳台上给我打电话，传来轻轻的吸鼻子的声音，我没有说话，陪他沉默了很久，等他开口。我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我有多想陪着给我打电话的这个男孩子，陪他面对世界无情，陪他不知天高地厚同游乐，和他一起去发现这个世界的有趣，做彼此的掩护和照应。

钱先生最近一次回来，陪我再看了一遍《我的少女时代》。看电影的时候他盯着电影屏幕非常专注，从电影院里出来我猜他一定想了很多，尽管他藏在心里没有第一时间跟我说。他不是我的徐太宇，他在我独自喜欢他的那几年里，将我排除在了他的人生之外。现在他也并非符合了我所有的期望值，他只对我说“你要相信，我会更好的。”他是我一整个少女时代里的英雄，而我以后想做的，是保护他内心的小男孩。

我想过有一天，我就端庄地站在他身边，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捧着爱，我不怕千万人阻挡，好在最后自己也没选择投降，这世上的坚持和善良，都有好报。也想告诉所有纠结爱在心口难开的人，先开口的那个，总是比别人有更多选择爱的权利。

钱先生前几天说要送我一张专辑作为新年礼物，还说他很喜欢专辑上的那句话，我也很喜欢。

“我希望人类不要再有战争，我希望和我的爱人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