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酿的酒 文/戒毅 妈妈,自从你离开以后,大部分事情都跟原来不一样了。 还记得你刚过世的时候,家里陷入无政府的混乱状态。大到床褥纸箱,小到糖罐钥匙圈,都不断重演着离奇失踪和失而复得。 爸爸和我之间永远在上演着一边找东西、^边指控对方把东西搞丢的戏码。 尽管这一类扑朔迷离、是非难断的怨怼几经积累,但我们俩的生存技能似乎并没有得到明显提升。 有一次他又找不到东西,电话打来劈头一句:“你把冬天的被子放哪里了?” 当时我正忙得昏天黑地,张口就答:“被我吃掉了。” 我等着电话那头的炮火回击,可他却忽然沉默,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大概不是你放的,可是现在你妈不在,我除了问你,还能问谁呢……” 我一下子噎住,说不出话。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为这样的事情与爸爸争执。我终于明白,一个男人对生活的安全感,原来都系在这些鸡毛蒜皮的日常依赖上。以为生离死别都能坦然扛过的,却在习惯性伸手去摸一个熟悉背影而落空的那一霎,败下阵来。 今年清明,爸爸显得特别兴奋,前一晚就跟我说要早起亲自开车。他是刚上路不久的大龄新手,开车的时候需要集中全部精力,一路上整个人盘踞在方向盘上,要我保持安静,别讲话。 不知是扫墓大军造成交通拥堵还是导航错误,几个路口之后,爸爸一脚油门,车就上了高架,往出城的方向奔驰而去。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后来视野两旁开始出现一片片的农田,油菜花开得金光灿灿,连手机都响起另一个城市发来的短信:中国移动欢迎您!我才意识到,爸爸开错路了。 我全程大气不敢出,看到爸爸的神情严肃到快要把整个方向盘扯下来。车穿越高架路和乡间小径,在两旁都是田畦和杂草的土路上艰难颠簸,我甚至看到晒红薯干和收土鸡蛋的农民,想说要不要下车捎点土特产……就这样一路紧赶慢赶,临近中午十二点才终于赶到墓园。四十分钟的路开了四个小时,所谓起大早赶晚集,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 我又热又气,加上一路小跑带来的喘,来时路上压抑着不许说话的委屈蓄势待发。 爸爸完全顾不上看我,忙着把鲜花捧到墓碑前,用软布仔细擦了碑身和基座,水果各样摆好,然后弯腰拢着手,准备把带来的纸钱和香烛点燃。 “哎,不许烧纸了!现在要文明祭奠,不许搞封建迷信活动。”一个戴袖章的男人走过来,应该是墓园的工作人员。 我来不及反驳,爸爸一听封建迷信就炸了,低音炮开到最强:“什么叫封建迷信?活着的人要有心,死了的人也有灵,把人情亲情都丢光了,还过什么清明节!” 对方被吓了一跳,还是努力解释着:“现在统一规划了,要点火的东西都得去焚烧池。” “不在这里烧,那么多人跑去一个大池子,谁知道是烧给谁啊!快递寄给我都能寄丢,这又不写名字,她怎么收得到!” 爸爸连珠炮一番反击,工作人员竟无言以对,嗫嚅了一句“那你烧快点啊,别太惹人注目”,然后,居然就转身走了。 我有点想笑,又很想为他的机智点赞。眼看着他把带来的一瓶酒斟进小杯子里,额角上细密的汗珠渗出来,脸上有一种孩子般愧疚又兴奋的表情,一边忙着手上的事情,一边喃喃自语地叫着妈妈的名字,絮絮叨叨地说:“今天是我自己开车来的,路不熟,女儿起那么早,还是晚到了。车是我自己买的,以后我就记得怎么走了,下次早点来。这个酒啊你尝尝,也是我自己做的,你要是喜欢啊,我下次还带来……” 一向跟爸爸嬉皮笑脸的我,面对这一幕几乎无法自持,我假装转身,偷瞄他仍在兴奋地斟着酒,然后一杯一杯慢慢洒在地上。酒水浸湿了墓碑前的一小块路面,也彻彻底底浇熄了我心里所有埋怨。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不是普通的酒,也不是普通的纪念。于他而言是对重要的亲人交上一份成绩单、一张答卷,告诉她我们都过得很好。这是爱情酿的酒,也是岁月酿的酒,人口看似轻柔绵长,品尝过才能体会时光淬炼过的馥郁芬芳。 妈妈,你离开十二年了,有很多东西都跟原来不一样了,可是有些事情始终没变,我们的眷恋还在,温暖也还在。就像爸爸说的,生者有心,逝者也有灵。如果你闻得到一缕酒香,或者收到我和爸爸指定寄给你的思念,就会明白。^那些无尽的爱,带着你未完成的期许,都酝酿成一个个姗姗来迟的梦想。也许晚到,可是一定守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