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了一生也没有感觉到疲惫

是的，我当过几个月的保安，在一家化肥厂，当保安之前，我在车间，装包，就是在一个大大的吐化肥的机器下面，撑着袋子，一袋一袋的装，一个动作大概一晚上重复不低于500次。

我是亲眼见过，黑化肥发黑，灰化肥发灰，黑化肥挥发会发灰，灰化肥挥发会发黑，那时候，三八制度，一个班8个小时。空隙时间，可以在车间里扯皮聊天，每天累的跟狗似的，回宿舍倒头就睡。

聊起过去，我说侥幸上过大专，车间的班长觉得可惜，怎么能干这种体力活呢，他说我应该是坐在电脑前的料，他说试试，帮我推荐一个办公室里的活，在电脑前多轻松啊！

于是，两个月后，我从车间到了化肥厂大门口的保安室，对，保安室门口有一台电脑，我坐在电脑前监控每一辆出入的货车，我有了一个电脑前的工作。这个工作比之前好点，一晚上大概重复一个动作一句话50多次，就是，来，倒，倒，倒，停，填一下出库单。

车间是一个有趣的地方，一个班7个人，有一个姑娘，家住的不是太远，每天骑着电动车上下班，有时候，她负责撑着袋子，袋子装满化肥会在传送带上走，我负责把它按到，让它朝另一个方向输送。

那姑娘结婚早，微胖，是我们班的大活宝，爱说，我喜欢她的故事，她没有复杂的恋爱经历，就是村里的姨给介绍，跟男方交换了手机号码，聊啊聊，聊啊聊，有次男方路过化肥厂，打电话说，咱们见个面吧？

姑娘说，为什么啊？

男方说，就是看你们门口有卖烤地瓜的，觉得你应该爱吃，就买了俩。

男方是跑长途汽车的司机，天南海北去的地方多，每次都给她带好吃的，什么南京盐水鸭武汉热干面，什么海南大椰子福建千页糕，他每次都是路过，后来才知道，他每次都是绕道经过化肥厂门口。

有次，男方开车到化肥厂门口，跟她说，走，我带你出去耍啊！这一次配货走的比较远，怕要好久好久才回家。她站在化肥厂门口，思考了很久很久，对，她初中毕业就来临沂打工了，她没有去过很远的地方，她知道的大多数城市名字大概就是初中地理课本和天气预报，她问，多久回来？男方说，一个多星期吧！

然后，她就跟人家走了，在路上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她盯几个班，我问她多久回来，她说应该有一个多星期吧。后来我们班调休，一组的人就帮她顶了过去。回来的时候，她怀孕了，而她老公还是一如既往的跑长途，她自己跑医院各种检查，可能受委屈了，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闹到离婚。

后来，我被安排去了保安室。

保安室里，我们一个小组10几个人，带头大叔五十多岁，晚上他时常不来，所以他不来的晚上，我们时常偷着打牌睡觉唠闲嗑，有时候，一晚上能嗑两斤瓜子，嗑的第二天嘴上起泡。

那时候，我不知道保安大叔为什么晚上经常不来查岗，反正他不来，我们会很滋润。直到后来，有天下午4点，我接班换岗，在保安室里看到保安大叔跟胖小妹在聊天，哦，对，以前我们车间的那个姑娘，大伙都叫她胖小妹。

那时候，我才知道，保安大叔为什么经常晚上不来查岗了，那段时间，他老伴病危了，可能随时会走，他总想多陪陪，爱有千万种形式，偏偏，每一种都无法回头，走了就是走了。

保安大叔说，我爱了一生都没有感到疲惫啊，你们小年轻，结婚仨月就闹离婚。人是你选的，说不要就不要啊？叔，真不是那种嘴碎的闲人，你说，两个人结婚过日子，谁还没受点委屈啊？我现在，就是想要受委屈，都没机会了。

5年以前吧，保安大叔的老伴就偏瘫了，他就那么照顾着，天天给按摩着，总想着万一有奇迹呢，保安大叔每次问，有知觉吗？她老伴都摇摇头。她老伴说，老头啊，你别忙活了，我这样挺好的。5年一天不落下，你看，这生活就这样，并不是你坚持就能换来奇迹，并不是你善良就会有好报。

有时候，保安大叔太累了，按着按着就睡着了，他老伴不忍心打扰他，就让他趴在她腿上睡，有时候，突然一激灵醒来，说，老伴，动了，动了。有件事，也挺怪，她老伴临走的前几天，真的，有知觉了。她老伴说，有感觉了，麻麻的。那时候，他老伴已经从偏瘫转了其他的病，每天要挂好几瓶点滴，但是已经难以进食了。

保安大叔问他老伴，你想吃点啥，我回家给你弄啊？

他老伴大概用了所有的气力说，还想喝你做的鸡汤。

他说，好。骑着电动车回家，忙活了好几个小时，当他端着保温杯再到医院的时候，他老伴已经走了。

两个相爱的人，最难的大概就是，明明深爱，却此生永不能相见，连最后一句再见都不敢说出口，嗯，因为知道，这句话一出口，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保安大叔说，走了也好，不用受罪了。子女越孝顺，越受罪，你看，满身插满各种管子，各种吊瓶打着药。

后来，有护士说，保安大叔还去过几次，每次去那个病房，脸上有笑，站在门口盯着病床看一会儿，然后低着头就走了。我才想起，那时候，保安大叔经常连白天都不去查岗，去了手里，还攥着小酒壶，领导见了都没有说过他，关键是，我们上班很严格的，严禁喝酒的。

听医院上班的朋友提及过，好多病患最后的治疗，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只不过是维持一段念想而已，只要人还在，大概心里还有些宽慰，床一空，整个世界就跟着空了。

后来，才知道，胖小妹她老公的车追尾发生了比较严重的事故，胖小妹联系不上的那段日子，她老公还在昏迷状态呢，醒来的时候，她老公也没有联系她，同时还在的一个伙计问要不要联系家里的嫂子，她老公说，别，不想让老婆担心。

胖小妹跟她老公说，我怀孕了。

她老公笑着说，嗯，我要跑一个很急很急的活，大概要一两个月吧，回不了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去，我就再也不跑长途了。那时候，她老公还躺在病床上呢，腿打着厚厚的石膏，他跟伙计说，我想回家。然后嗷嗷的哭，哭着说，为什么要多跑这一趟，干嘛。

这一切的事，大概发生在四个月以内的时间里，想想人生，某一段时间也该是一辈子的缩影，有些事，容不得后悔，因为发生的就是唯一发生的可能，你说，如果怎么，然后怎么。如果，都是没有发生的。

悲与喜，两个字都妙。悲分拆开，是非你心里所愿，是你转身后天塌地陷永不再见，是热乎的鸡汤里，没有香菇，那往来黄焖的是彼此爱的一生啊。喜分拆开，两口子在一起那便是喜，是市侩生活里，一口一口从早餐到晚饭，是初次遇见我给你买烤地瓜暖手，往后大雪压城，一树一树，胖小妹围着炉子，翻开孕检手册，给他老公打电话，路上小心，我跟大宝贝，等你回家。

常常受点委屈，就说，累了，感觉不会再爱了，可是有的人，爱了一生都没有感到疲惫，你说，怎么就能一股脑的爱一个人？我猜，我们生来就有缺陷，你缺凉菜配酒席，我缺好酒配良夜，我们欣赏彼此的缺口，又能填充彼此的缺口，我三汁鸡翅可焖锅，你有韭菜鸡蛋可盖头，那该是最好的爱，你要的我都有，我缺的你有，活的就是齿轮卡齿轮，往前走，走的呼呼带风。

你羡慕不来，别人的爱情，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才知道，那便是你爱一生的勇气，做什么事都会疲惫，可是爱，像是炎夏穿堂而过的风，像是夜黑的马路牙子边突然亮起一盏灯，像是咕嘟咕嘟的火锅里浮浮沉沉的鱼丸宽粉鸭血和小肥牛。你问，万一疲惫怎么办？慢慢爱，这一辈子长着呢，有些爱，不用一晚上就做完，我们又不赶时间。

你知道，2分钟和20分钟吃一碗香菇炖鸡，喝点鸡汤，有什么区别吗？滋味啊！你多给爱一点时间，想必那滋味一定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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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柒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