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对于婚姻来说重要吗？

原创   青音/武志红


以下是访谈文字摘录

青音：最近，我有一个朋友，见到我就在和我聊。她说她已经是第三次婚姻的，青音，你做了16年的节目，其实就在跟大家分享爱是什么。可是呢，我周围的人，包括我在内。好像我们中国人有一个惯性的思维，或者说是文化的养成，或是是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我们会觉得，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那天她和我聊的时候，我觉得是一个非常大的话题。

武志红：是，真的是一个很大的话题。这样讲就让我想起。我研究生，也包括大学的时候，我对我周围的朋友，对他们的未来做预测。但是只有一对，我会预测他们未来过得很幸福。一个多月以前，我又和我那个朋友联系上，我当时还担心，别他们这一对也不行，因为多年也没联系。
我问他们，我说你们怎么样?他说非常好。

青音：那你当时是通过什么来判断他们过得好。

武志红：就是通过直觉，通过直觉来看，他们之间那种爱的成分有多大。然后彼此之间的那种默契程度又有多大。就说根据感觉吧，有时我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情感、或各种各样的动力。看那种动力是否能够契合，还是那种动力是怎样的。或者他们之间，比如自私、利益，或各样的东西占了多少比例。

然而很不幸，我觉得，第一，好像很多人会考虑情感之外的东西，第二，如果他们考虑情感本身。或者特别在乎情感，你就总会感觉到有些东西总是不协调。

后来我做了心理医生，包括我写专栏的时候。收到几万封来信，我还曾在电话心理热线做过五年的热线接听。确实，我会觉得中国人把爱情活出来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但是大家都去结婚。

青音：对，大家都要结婚，但是大家都未必经历过爱情。我听过这样的说法，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鬼，听过没见过。

其实，我们仔细观察，会发些周围的人，包括我们的父辈。首先，我们是羞于谈爱情的。比如说，现在很多的90后，结婚的时候，父母不会去问他说，你跟他相爱吗?会觉得，爱情有什么用?爱情不是最后还要落在孩子上学、买学区房、落户口…等这些特别实际的状况之下。所以说，其实我们看到中国人，面对爱情的时候，会觉得爱情不是婚姻的充分必要条件。而结婚的话，好像那个安全是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

武志红：当你这么说的时候我脑子里想到几个东西。第一个我想到的是关于爱情的一个常见的说法，爱情是两个独立的人他们想在一起，然后才会有爱情。另外一个说法是，美国的一个哲学家，准确些说应该是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在《神话的力量》中写到：“在全世界的文化中，爱情是欧洲的开端。”


虽然现在爱情的观念深入到全世界每个地方。但实际上，在文化里头，爱情是只有欧洲才有的文化。除了欧洲，其他的各种各样的文化其实都不怎么讲爱情。

青音：可是我们中国古代神话里面，看那七仙女，看那白素贞。那也是为了爱情啊。

武志红：是呀，但你看基本上都是悲剧。

青音：是的，白素贞被压在了雷峰塔下，七仙女和董永银河遥遥相望。

武志红：像很多的这种，我们的爱情神话都是一些很悲剧的收场。

青音：所以，中国人，好像普遍会认为，爱情是凄美的。你追求爱情，你就是没有好下场的。

武志红：这里面有很多很复杂的动力。这里我想说的第三点，这也刚好对应第一点“爱情是两个独立的人才会有的”。那么中国人的两性关系，伴侣、或者婚姻关系是什么呢?我自己的理解就是，两性关系里只有一个人能够绽放。

你也可以看到我们周围，身边的朋友的家庭结构。比方说两口子之间的，一般都是这样子。只有一个人是可以有情绪的。另外一个人是要围着他/她转的。另外一个是要去满足、照顾、烘托他/她的情绪。

青音：但是这种关系长久以来一定是会失衡的。失衡就会出问题。所以说，其实刚才你的三点总结也刚好回答了我们之前的提问。就是为什么对于中国人看来，好像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

原因不外乎这么几点。首先是我们的经济发展水平还没有那么高。我们没有在物质上有足够的安全感。所以我们在找婚姻的时候，我们想要安全。其次，就是这个跟原生家庭的教育都有关系。在原生家庭里，父母就不是彼此独立的。所以培养出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他的人格，在进入婚姻之前也不是一个独立的状态。所以要么就是，他们觉得很相爱，但其实看到的完全是一种共生的、甚至是一种寄生的关系。
所以这种爱情是依赖的、是病态的。

那么除此之外就是，好像人们一提到爱情，传统文化給我们的灌输就是凄美的，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武志红：这里面其实藏着一个特别深刻的东西。比如说，假如我们认为爱情都是凄美的，其实我们就会认为爱情是不可能的。老一辈的为什么要教导年轻人，不要只考虑爱情，甚至是不要考虑爱情。你要去选择让你感觉安全的，比如社会阶级地位，或者是否门当户对，去考虑这些东西。在我的理解认为，之所以会这样去教导年轻人，是因为我们心里头，我相信每个人都藏着对爱的渴望，但是同时，中国人可能都会存在很深的对爱的绝望。

青音：或者说是那种，我觉得是对爱的焦虑。这会让我想到，比如同样是跟爱情有关的文艺作品。我们看到欧洲国家的文艺作品都是奔放的、热烈的。但像我们国家的都是非常凄婉的。

武志红：我曾经去思考，中国的一些著名导演，像周星驰、张艺谋、李安、王家卫等。我在思考他们对爱情的表达。其实我觉得王家卫对爱情的表达就最到位，对中国的爱情的表达。但你感觉王家卫的电影里头，男女主角之间只有一条线，那条线还不能断。


青音：就像《花样年华》里头。

武志红：对，就好像两个人跳舞，两个人就要碰到了，然后又擦肩而过。这样我们其实可以看到，王家卫的这种表达是非常非常的到位。你看，很渴望爱，但是两个人就要在一起的时候，擦肩而过。可能，在我的理解里，中国人在小的时候都体验到对爱是非常非常的绝望。所以，我认为这是根本，这让我们不敢把爱活出来。因为我们很害怕这种感觉，我很渴望你，但是你会让我渴望到绝望。

青音：你说的王家卫电影当中的，说它情愫也好，情调也好，其实也是一种中国文化的特。我研究生读的专业是语言艺术学，那有相当一部分要学中国的这种艺术意境论。也就是说，中国文化当中也就是提倡这种朦胧的、含蓄的、凄婉的、暧昧的、实现不了的、一辈子心心念念的。用老百姓的一句话，这就叫活得憋屈。

武志红：讲到这我就想起王小波的文章里讲的一个东西，他说中国文化就是这样子。比方说，一个年迈的文化人，六七十岁了，病歪歪的。然后又在下雪天，到自己的院子里(中国的庭院很有感觉嘛)，院子里梅花正好在绽放。看见梅花感觉很好，染红咳咳咳，咳出一口血来。然后这个血落在地上，这种感觉特别好，似乎特别有意味。也可以想象中国的很多诗都会有这种感觉。

王小波就这么说的，其实他大可不必搞得这么憋屈，我是个壮小伙的，上去打他一拳，他立马就可以有血吐出来。

而且如果就刚才那个画面，再概况一句，就叫“病梅”，生病的梅花。我们养梅花，养这个树的话，也不会把它养得很直。就是扭扭曲曲，似乎这样才特别有意境。

青音：就是一定是不圆满，艺术意境论当中有一个叫“留白”，或者说一定要留一个部分，就不充实。甚至是没长全、没长开，然后让别人去想象。但是这个文化放在我们的感情生活当中，放在中国人对待感情的态度当中，就是这么一种压抑的，像梅花一样曲折拐弯的、不直接的。甚至觉得热烈、奔放，大胆的去追求，大胆的去享受爱情，甚至享受性爱都是有罪的。

武志红：这几字我觉得在中国文化里是不存在的。如果说热烈、奔放一定是很惨的悲剧。这里我又想到梵高的话，梵高是一个病得很深的人，严重的精神病性的心理疾病。但是你看他画的向日葵，非常奔放。他的星空，非常奔放。似乎构成一种很大的区别，虽然梵高是一个病得这么重的人，但是他在画画的时候仍然是热情奔放。我不知道在语言艺术学里头会怎么讲这种意境。

青音：我曾经有过一次去云南，刚好赶上过火把节。那种热烈，那种奔放。

武志红：我小学、初中的时候我唱歌我认为我唱得非常好。无论多高的音，啪，就能唱上去。但是到变声期，突然之间就不行了，而且逐渐的，变得既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到最后，我觉得不会唱歌跳舞是男人的很常见的结局。

这个热情、感性、奔放就好像和我们彻底没关系了。

青音： 被压抑掉了。

那么再倒回来，说到我们今天的这个话题，为什么在中国人看来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这是跟我们的文化，跟我们这么多年的经济发展的水平，或者说跟我们整个一代代相传的，家庭结构和家庭意识都是有深刻关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