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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骆驼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哭泣的骆驼。那是我们不敢正视不愿承认的自己。有懦弱，自私，虚荣，矫情，冷酷，甚至邪恶。 （一） 青岛的春天特别难熬。春寒料峭。气温反反复复不能回升，像一场迟迟不肯退去的恼人的低烧。 在暮色中步行下班，从阳光百货里面穿过去，温度永远最舒适，柜台小姐永远年轻貌美，声音总是温柔无比。冬衣还未脱去，新款春装就已上市，薄衣，短裙，大牌香水弥漫在空气里，一路走去，满足感官的各种欲望，仿若温香软玉抱满怀。 出门路口处，大批的下班的人像蝼蚁一样等待红灯，然后匆匆分流而去。总有一对年迈的老人，男的拉二胡，女的乞讨。 闪烁的霓虹里，想起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有人说他们是骗子。故作可怜，实则家财万贯。 这年头骗子太多，逼着我们的同情心泯灭。但这样寒冷的夜，若非无奈，谁愿受这皮肉之苦。 我见不得年迈的人受苦。无论什么原因。那些乞讨的孩子，受人利用，但有一口饭吃，总会长大，总有未来。风烛残年的人，何来希望？ （二） 1996年，我刚上高一。与同学结伴上晚自习。学校紧邻一个市场，叫“板桥市场”。当时是坊子最为繁华的地段，也是上学的必经之地。深秋的傍晚凉意渐起。一个中年男子推着自行车，后面驮着四个大大的麻袋，不知是送货还是摆摊，停在板桥市场的大坡底下。他满头大汗，尽力扶住车子不向后溜，用实在的方言向我和同学求助：“帮我推一下吧，我推不动了。” 他衣着破旧，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笑容憨厚，露出黑黑的牙齿。那日我穿了小姨刚送的紫色外套，刚被同学的妈妈称赞“像个公主”，16岁的我还沉浸在虚荣心的极大满足里。面对陌生人的求助，见同学不动声色，我也佯装若无其事地走了。在走过去的一瞬，我受到了良心的谴责。我忍不住回头看他，他仍旧那样憨憨地微笑着，看着我们离开，没有埋怨，没有多余的话，那个质朴的眼神和笑脸，让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那一刻的逃避。 2005年秋，我跟随户外俱乐部去锡林郭勒旅行。中途停留的某个地方，我已经记不起名字。湛蓝的天空，美丽的白桦林，大片沙化的土地，三只骆驼在阳光里徜徉，缓慢而悠闲。当地的牧人很和善，带我们骑骆驼，拍照片。一只骆驼特别温驯，仿佛知道我胆小又恐高，它跪在沙里，让我骑上它的背，慢慢地站起，带我们散步。草原秋色如痴如醉，我就在骆驼背上享受了半个下午的美好时光。骆驼的眼睛大而明亮，目光温和慈祥，好像永远在微笑。我搂着它的脖子依依不舍。出发时，牧人无意说起，这骆驼几天后便要被杀掉。我惊愕地来不及反应。车开动了，我从车窗看去，它还是那样的眼神，让我猛然想起1996年的秋天，我未曾帮助的那个人，同样的眼神，亲切和善地对我微笑，无怨无尤。 三毛有一篇文章叫《哭泣的骆驼》：“我蹲在远远的沙地上，不停地发着抖，发着抖，四周暗得快看不清它们了。风，突然没有了声音，我渐渐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屠宰房里骆驼嘶叫的悲鸣越来越响，越来越高，整个的天空，渐渐充满了骆驼们哭泣着的巨大的回声，像雷鸣似的向我罩下来。” 她亲眼目睹了美丽的撒哈拉女子沙伊达在动乱中凄惨地死去。 没有什么比无能为力更残忍。 （三） 这只被杀掉的胳酿没有哭泣。我相信直到生命的最后，它仍是那样温驯，善解人意。 哭泣的是我的心。 无奈的，是那些我无能为力的。 愧疚的，是那些我力所能及却没有做的。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哭泣的骆驼。那是我们不敢正视不愿承认的自己。有懦弱，自私，虚荣，矫情，冷酷，甚至邪恶。 但我仍然认为，善与恕，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做一些善事。为所有的生灵。凡来世上走一回，皆属有缘。学会宽容。对所有的人。因他们是父母的孩子，因他们是孩子的父母。 把心里最温暖的地方，擦亮，发光。 我走过去把钱放进乞讨老太太的搪瓷碗里。她说谢谢。二胡声在寒风里飘出那么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