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无知的孩童时代,我的第一段友谊开始于初中。它极其正规,对方是班里的学霸,才貌双全,人见人爱。长得花容月貌也就算了,还七窍玲珑,七窍玲珑也就算了,还勤奋刻苦,每学期的年级第一都是她。以至于全校的男生都组成英雄联盟,抱着团的想超过她。我当时无知者无畏,身为她的同桌,近水楼台先得月,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职责大致分为以下几类:陪她上厕所,帮她发作业,替她挡情书。那时的我没什么等级意识,也还没太弄明白“自卑”的滋味,就这样豪情万丈的跟在她身后,她指东,我美颠颠的跑到东,她指西,我就立马掉头奔向西。直到有一天下晚自习,她的车链子掉了,眼看暮色低垂,她家又远,我急的气喘吁吁的去求助,早就饿的饥肠辘辘的男生们以为是我的车,毫不在意,直到听见胡同深处她的化骨绵声,才争先恐后的扔下车奔着她的黑影跑去。 昏黄的路灯下,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们俩是那么的不一样。多年后看到《甄嬛传》里的安陵容,虽阴险冷酷,但那句“姐姐你什么都有”,到底辛酸。 就这样,我开始重新审视我们的友谊,,开始发奋努力。 但是生活不是连续剧,丑小鸭最后能变成白天鹅,不是因为它有多勤奋,而是因为它是一枚天鹅蛋。 我努力了两年半,最好成绩是全班第9,物理还会偶尔挂科,身高至今也没超过158,所以到了初中毕业,还是没有人愿意为我修车。但她已经早早的被内定报送本校高中精英班,家里挂着爷爷和国家领导人的握手照,假期还会和父母漂洋过海走亲访友,我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老子说“企者不立,跨者不行”,绝对是真理,上赶着不是买卖,这句话不单单适用于爱情。 就这样,我目送她渐行渐远,亲手埋葬了我在友谊道路上的初恋。 很多年后,她惊鸿一瞥的出现在某本杂志里,我才知道她大学读的是外交学院,一年后就被保送到美国深造,连年的全额奖学金,某萨俱乐部会员,现在任联合国某公益机构秘书长。 这样的成就我一点都不吃惊,在她的人生轨迹中不可能有半点我的位置,或者说我没有能力与她同行太远。 在我思量报一本还是二本的时候,她在世界各地游历参观、留学讲演。在我计算工资涨了三百还是五百的时候,她装修着伦敦近郊的别墅,喝着西班牙的lamancha,在我左手铲子,右手键盘的时候,她考下了飞行员和深潜证。 这样的友谊即使当时没有悬崖勒马,大抵也逃不过无疾而终。我只是凭借一己之力大大缩短了中间的过程。 工作后我一直小心谨慎,君子群而不党,在女人多的地方最好就是无帮无派,孑然一身。 我独行了很久,竟然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沦陷了。新来的同事是一个辣妹,有着凹凸的身材和火辣的台风,和我的小格子一步之遥。于是她迅速划定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像紫霞仙子一样随手一个圈,把我也圈了进去。此后吃饭下班必须报备,男的不管,只要和女性同事单独出去,都要带上她,以示我俩对友谊的忠贞。 她对我极好,记得我生日,我妈生日,我姥姥生日,我儿子生日,统统精心DIY亲手制作小礼物,搞得三姑六婆都知道我有一位惊天地泣鬼神的资深闺蜜,我俩情比金坚,海枯石烂。我从没被人如此重视过,记忆里第一段友谊带来的精神创伤瞬间被治愈,我成了那个发号施令的主导者。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非常享受这种感觉,我觉得我太幸运了,而立之年不仅有体贴的老公,懂事的儿子,还有如此珍贵的友情。 慢慢的我发现,其实我更喜欢和冷静平和的人待在一起,热情让我害怕,因为我付不出同等的热情。 这位辣妹太年轻,她当时选中我是因为我们办公室座位邻近,这种不负责的“闪婚”后患无穷,随着认识的不断加深,我们的兴趣爱好相去甚远。我是宅到家,她是走天涯,我是泡灶台,她是混吧台,在如今两年一代沟的严峻形势下我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相见不如怀念,没话找话的尴尬实在难堪,以前强制性的每周一聚慢慢拖到一个月,半年。再后来她有了新的圈定对象,再后来我俩见面只剩寒暄,再后来偶尔联系只剩点赞。 我开始意识到在爱情不易的今天,友情也难一帆风顺。两个人要想成为莫逆之交必须要门当户对,这不单单指家世身份,年龄血型,还有价值观、人生观、星座观都得匹配,否则就会一同出发,两头到岸。 第三段友谊发生在三年前,我因为儿子上学搬到了母亲家,碰巧和一位其他部门的同事做了邻居,我俩窗户对窗户,楼门挨着楼门。有时她妈包饺子,一抬脚的工夫就送到了我的餐桌上,别人送了好酒好烟,我也惦记着给她家一份。 慢慢的,我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同上班一道下班,一辆26女车载着我不太肥硕的身躯风里来雨里去。有一天下大暴雨,我打不着车,她非要骑车带我回家,狂风肆虐,吹得我俩东倒西歪,她还回身帮我压着我的简易雨衣,怕我着凉。看着她凌乱的背影,湿漉的头发,被我禁锢在内心深处的友情又蠢蠢欲动死灰复燃,我以32岁的高龄开启了一段认真的友情,这一次,我觉得又可以相信友情了。 她是个很实在的姑娘,交给她办的事情你可以放一百个心。可惜有些矮胖,容貌不算上乘,以至蹉跎到现在。她妈妈明里暗里托了我爱人好几次,要他在单位给物色个合适的对象。我家那位属于腼腆型,自己的事情都不好意思打听,更不要说是敏感话题了。慢慢的,阿姨心里起了嫌隙,觉得我们不卖力气。 之后我在单位越干越顺,职务越升越高,年底被派到美国分公司培训。她本也是竞争对手之一,后来因为还处在未婚,发展方向不明确在最后一刻被刷了下来。此后她成了负能量离子团,在单位就像怨妇一样的细数周围人的种种不堪,稍微增加一点工作量就上纲上线推三阻四,回到家就马不停蹄的四处相亲,遍地撒网,可惜年龄太大屡战屡败。 我看她这样心里很不舒服,好容易找到了个年龄合适的小伙子介绍给她,又因为她发现男方只是个大专生而怒发冲冠,找我理论了半天。她冰冷的看着我,说我总是高高在上,说我一直瞧不起她,说我故意找了个大专生来羞辱她。她一件事一件事的和我对质,自顾自的分析我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深恶意,推测我尚未说出口的无礼和轻视,我听着这些话,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大雨里无比坚强的背影,那些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友情被唤醒时的那种温暖与踏实。 毫无悬念,我又重回孤独,在与孤独纠缠恶斗的三十年里,我却发现此刻没那么害怕孤独了。 我们恐惧孤独也许只因我们对生活对自我的失控。 我的每一段无疾或有疾的友情都死于我心中的迷惘和彷徨,我们不敢单打独斗,可是结伴而行又太多牵绊约束,稍不同步就会前功尽弃两败俱伤。 经历了这三段无疾而终的友情,我才明白,以“友谊”为名的交情大多刻意负累。岁月沉淀,不持执念缺留在身边的才是知我懂我的人,我们在似水流年中偶有交集,淡淡的静静的彼此关怀,各自修行。辽阔必然疏远,这是我们友情的墓志铭。 - END - 米粒 深度专栏作者,中文系毕业 一边做老师一边爬格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