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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那天，我在一个读书活动拍片，收工后跟同事去吃饭。正吃着，他打来电话，让我给他带晚饭。我一听头就大了。 他在吃上太事儿了。如果要出去吃饭，问他想吃什么，他都说不知道，我提出4、5个建议，他也都说不想吃。如果在家里吃呢，就更摆谱了。必须要有肉有菜，肉的概念是纯肉，酱牛肉这种算肉菜，土豆牛肉就不叫肉菜了，因为有土豆。他不吃肉馅、肉丁，猪肉只吃排骨，排骨又只吃盐水排骨。吃面条一定要配鸡蛋酱……我们俩在“吃”上没少吵架。 我说：“我正跟同事吃饭呢，什么时候回家还没谱！”他挂了电话。半个小时后，又打来了，催我回家，说他要饿死了。我一阵胸闷气短，心里抱怨：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去买啊？但不能这么说，说了肯定要爆发一场大战。 我打包了饭菜，提前离开饭局，赶回家给他送餐。他对我带的外卖很不满意，坐在那里吃饭也不说话。我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啊。 他吃完之后，我忍不住了：“你觉得咱俩之间正常么？”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一听就是提前准备好了的台词。主要意思是：为了我好，还是分手吧，他根本不想结婚，不想再耽误我了。 我跟他在一起九年了，分手闹过无数回，但这次觉得是玩真的了。我在他面前装的还挺新女性的，没哭没闹，特别镇定。可一出家门，我就装不下去了，走在街上嗷嗷地嚎了起来。关于我和他的记忆一幕幕浮上心头……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都是学摄影的，常常在一起讨论拍作业，他总是有很棒的想法。 我们俩也很有默契。走在街上，能同时笑得岔气。笑完了，他问我：“你笑什么呢？”我说：“我笑刚才那人的袜子，你呢？”他说：“我也是。” 他爱闹，有一回，我穿了一件帽衫和他在外面溜达，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吃了一堆瓜子，还把瓜子皮塞到了我的帽子里。我们进了地铁，走到风口的时候，我决定戴上帽子，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我扣了自己一脑袋瓜子皮。旁边的人都乐喷了，他一脸淡定，特无辜地说：“走啊！”跟没事儿人似的。 我睡觉的时候，他会偷拍我扭曲的脸，还用广角，变换各种角度，拍完大喊：“阿呆你快起来啊，别睡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他坐在电脑前，故意让出屏幕的位置。我说：“你干嘛呢？”他一脸坏笑，说：“我没干嘛啊！”我仔细一看，是我那张丑爆了的脸，还被他P上了阳光，起名叫佛祖金光照。我顿时吓精神了，说：“这是我嘛？”他笑得浑身都抖了起来，跟抽风似的，笑够了，特别得意地说：“怎么样，满意么？是不是特别美丽？” 他总是干这些让我哭笑不得的事儿，但偶尔也有走心的一面。我生日之前，他每天都要失踪一会儿，问他干嘛呢，也神神秘秘的不说。我过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辆复古的自行车，车身的喷漆正是他每天失踪的时候弄的。骑着这辆车出去，那叫一个拉风，回头率太高了，后来我都不敢骑了，怕丢。 大学毕业后，他本来有机会进电视台，但因为想拍电影，就放弃了稳定的工作，进剧组给人当摄影助理了。我觉得他特酷，很支持他，我相信，凭他的才华，早晚有一天会实现自己的抱负。我在一家报社当实习生，拍一些摄影记者不爱拍的活儿，每月只有稿费没有工资。 因为没钱，我们住进了半地下室。其实我俩家条件都不差，但我们都不愿意管家里要钱。我觉得住地下室挺棒的，多少巨星是从地下室里走出来的，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们俩呢！我还跟朋友们炫耀这间地下室：“特别梦幻，有各种小动物，下雨天家里还有蚯蚓呢，你们谁家有？” 在地下室住了两年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份每月8千块的工作，给我乐坏了。我决定改善住房条件，于是搬到了炫特区。那会儿觉得炫特区很高级啊，对面有李连贵熏肉大饼，还有24小时的小卖部外送服务。 搬家的时候，他在外地拍戏。我先住了进去，第二天早晨六点我就被太阳晃醒了，我心里激动得啊，住地下室那两年，让我早就忘了被太阳晃醒的滋味了。我连忙给他发短信：咱们的房子有太阳提供叫早服务！ 他一年中有半年多是歇着没活儿的，他自己也特着急，但当着外人面还要吹牛，维持着虚假繁荣。他这个圈子整体风气就不太好，都是爱吹牛逼的人。别人听说他是拍电影的，觉得光鲜亮丽，可其实他就是个民工。 后来他交了一些家里有钱，自己啥都不干的小孩。他一个哥们就娶了这么一个女孩，每天日子过得很逍遥，他话里话外就是藏不住的羡慕啊！ 我问他：“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他说：“没意思。”可转脸又说：“凭什么他能那样啊？想买什么就能买，想吃什么也不眨眼。”我觉得不管是人生观，还是什么观，我们都越来越远了。 分手前那两年，我们的关系简直如履薄冰。他动不动就看我不顺眼，我也越来越受不了他。工作上，他心急，却不努力，只知道抱怨，人特颓废。生活上呢，他还必须得有人照顾。我完全沦落成了费力不讨好的老妈子。 有一回，给我逼急眼了：“保姆还有工资呢，你一分钱不给我，还挑三拣四的？你行，你就自己干啊。我还得工作呢，没时间天天伺候你！”他一听就火了，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整个场面就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尘土飞扬…… 为了避免大战，我后来能忍则忍。朋友都说我是忍者神龟。我也对自己刮目相看了，没想到我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忍耐能力！可我挺害怕改变当时的生活，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就劝自己呗：他可能只是这阶段心情不好，怪可怜的，我就让着他吧，但同时又觉得跟他在一起，我这一生就真是奉献给慈善事业了。 现在，他单方面宣布：不需要我为慈善事业奉献一生了，还给我整崩溃了。 我在街上边走边嚎，就像忘吃药的女神经病，打劫的见我都得绕道走。一直嚎到下半夜三点，我给我妈打了一个电话，她以为我姥姥去世了呢，一听是我分手了，高兴坏了，跟我爸从小汤山驱车来接我。一路上，我爸不断地鼓掌微笑，连连赞叹：“真是个好消息啊！” 我爸妈都不太喜欢他，因为他脾气太大了。我回家吃饭，跟他说三点回去，要是晚了一个小时，他就会打电话发飙：“说好了的事儿怎么说变就变呢？我这边早都把咱俩时间安排出去了！”我爸妈听见电话那边嗓门特别大，就问我原因，我一说，他们觉得鸡毛蒜皮的小事至于这么大脾气嘛，这不是欺负我嘛！ 还有一次是因为买车。他交了那些不劳而获就过上幸福的生活的朋友后，总跟我说，享受就该趁年轻，老了还有什么意思。你看你家条件不差，你爸咋对你这样呢之类的话。 最初，我很不高兴，后来说多了，好像被洗脑了，觉得我爸确实对我有点苛刻呢！他很想出门有辆车，我就丧心病狂地让我爸给我买车，我爸妈知道这根本不是我的作风，应该是他在背后怂恿的。 后来我爸打算给我买一辆奔驰GLK，但前提是我必须自己养车。我就跟他说了，他说他有钱就会养。这就太没谱了，他根本没钱啊，赚来的钱大部分都置办他的行头了，他挺爱臭美的，喜欢买好看的衣服。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将来养车的钱可能还要我出，我真的会被累死。后来，因为买什么颜色的车，我和他又争执了起来，我想买白色的，他要买黑色的。一生气，就没买。冷静下来以后，我仔细想，为啥我非要买车，我根本就不需要车啊，买来只是装逼或者让他出去装逼啊！ 和他分手的第二天，我妈就帮我找好新房子，还联系了搬家公司，当天就搬了过去，神速的连他都震惊了。那之后的三天，我过的是尸体般的日子，每天就平躺在床上。后来，假装自己没事了，该干嘛干嘛了。朋友说他坏话，我还维护他呢，说他其实是为我好，他也特难受。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坐在那儿等拍摄对象，无聊地玩手机，他之前曾把邮箱绑定在我手机上。我瞥见邮箱里有一封旅游订票回执，他和一个女的一起去旅游了。那个女的我也认识，嫁了个土豪，生了个儿子。后来土豪在外面找了小三，她就天天抓小三。 我如醍醐灌顶。想起我们分手前一个月，他就天天和人聊微信。我还问过：“你和谁聊呢？”他说：“你不认识。”搬家那天，我发现一件他新买的麦昆毛衣，8000多，我觉得他没钱买，他说是他妈妈给他买的。 我把订票回执截图发给了他，并同时发给了我们共同的好朋友。后来，他十年的好友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承认了，他现在确实和那女的在一起。我一下子就炸了…… 我每天找朋友诉说我的不幸遭遇，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后来觉得这么祥林嫂也不是个事，我这是要人家把我当成受害者呢，还是一个失败的大傻叉啊？我就改了路线，开始喝酒，我不会喝酒，一喝多就出洋相，站到桌子上跳舞什么的这种电影里才有的情节，我真的干过……神志不清了还要麻烦朋友送我回家，朋友只要夸我家里哪样东西好，马上就送，后来我发现我家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也不敢喝酒了。 我的健身教练给我打来电话：“你体检完了就好久不来跑步了！”“我失恋了！”“那就来发泄一下吧！”她说得特轻松，在我眼里地动山摇、石破惊天的失恋，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件稀松平常、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我用一个月工资买了她的私教课。健身让我不知不觉的度过了好几个月，我把气都撒在肉上了，最后我从一个124斤的胖子减到了100斤。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了。我发现认认真真改变自己，确实值得一做。就算开始是赌气，赌着赌着就变成自我发掘的过程了，用鸡汤点的话说，就是遇见了更好的自己。 减肥成功后，我又下了一个决心，要做一件和他在一起肯定做不了，但做了才对得起自己的事。我要去伦敦读书，选一所摄影专业是王牌的名校。 最后我确定了目标：伦敦艺术大学。我打电话到伦敦艺术大学的北京办事处，说：“我叫阿呆，想要申请伦敦的艺术大学可不可以？”老师说：“拿着作品过来吧。” 在申请的过程中我才发现自己对摄影了解太少了，我拼命地看书，分析艺术家，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准备我的作品集。拿到OFFER的时候是北京的冬天，当时天都黑了，我在雍和大厦（伦艺北京办公室）下一边蹦，一边哭。 接下来，就是学习英语了。我的英语只有初中生水平，第一次雅思写作考试得了三分，我根本不知道写什么，坐在考场里一直搓橡皮。但我不能放弃啊，OFFER都拿了，只能死磕了。 我找了英语老师，老师说，如果通过雅思考试的英语水平是一座大厦的话，那我现在的英语水平连地基都没有呢！正巧那时，我工作的地方是一个星期上班，一个星期不上班。不上班的时候，我就每天在家学英语，看见朋友圈里别人发大吃大喝的图，我只能默默吞口水。 我给自己设置了一小时读三篇阅读理解的魔鬼计划，一般做到第二篇的时候，一小时就到了，第三篇就基本靠猜了。终于写完了，一对答案，没几个对的，气得我就把书给撕了……解恨了，再把书粘好，继续做。 老师还给我安排了一个变态训练，听录音，直到全部写对为止。真的是太难了，我一边薅头发一边听，头发都要薅秃了，还是听不懂。夜里12点，我就到楼下的小花园里背单词，背得我快吐了。老师给我起了外号叫“呆春花”。半年后，呆春花同学终于通过了雅思考试。虽然只考了6分，但对呆春花这样的英语特困生来说已经是奇迹了。 回头想想，为了去伦敦读书而准备的这两年是我自2010年以来过得最优质的两年，虽然很苦，但尝到的甜却比任何时候都甜。 我特别感谢我爸妈。曾经有一段时间，我非常着急结婚，看着周围的人都结婚了，觉得自己没结婚很奇怪。但我爸妈从来没催过我，分手时，我都28岁了，一度觉得自己是一坨烂菜，要什么没什么，但我爸妈觉得我还是一颗新鲜的菜。我也开始相信自己可以越活越新鲜。 当我决定读书的时候，我爸妈非常支持我的选择，甚至包括我爸妈的朋友还有我家的邻居，他们并不觉得我该为步入婚姻着急，而是既然有能力就要去接触不同的东西，打开自己的视野。 到了伦敦以后，第一节课遇到了一个40多岁的老师，我们八卦他结婚没有，他说没有，但是有一个相处很多年的同居女友。在英国，这样很常见。我跟他聊起中国普遍的婚恋观，他表示震惊，不理解为什么年龄大了就要被逼婚。我越来越觉得人生活法是多种多样的，结婚还是不结婚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啊！ 我恨过我的前男友，他曾对我说过，我对你是没有耐心，但我保证，绝不骗你。可他还是骗了我！我拿到offer后，他约我见面，不是后悔了，只是觉得欠我个解释，可我不需要。已经分手三年了，解释对我来说早就不重要了，况且有的解释反而是第二次伤害。 我们虽然没见过，但彼此的近况也都知道，我的朋友圈没有屏蔽他，我好，他特别高兴，后来我在商场里看到他掌镜拍的电影，也替他开心。 去伦敦前，我和他有过一次偶遇。那是我们分手后，我第一次见到他，我的心情挺平静的。他在饭店跟那女的和她的小孩一起吃饭。他们三个感觉是各干各的，他看起来也不太开心。他并没看见我，我后来跟朋友换了一个地方吃饭。 现在我不恨他了，我们在一起曾有过一段最快乐的时光，可慢慢地，不好的东西超过了好的，当那些好的东西不足以支撑我们的关系时，分手好像也在所难免了！分手以后，我没有变得糟糕，反而比以前过得更有自己的价值了。 我现在到伦敦已经三个月了，几乎每天都在和论文打拼，我的6分雅思英语应对起论文来，还是十分吃力的。可让我开心的是：我有鼻炎，在北京的时候，每天能打60个喷嚏，到了伦敦竟然不治而愈了。 总之，在发掘更好的自己这条路上，我一切都好！ - END - 方洛洛 一个讲故事的人，作品散见于媒体。著有短篇小说集《男人算什么东西嘛》、《我是怎么遇见你姐夫的》、《贫穷的救赎》和长篇小说《诚邀你扰》。公众号：方洛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