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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月亮 来源微信公众号：李月亮（ID：bymooneye） 我有个本家叔叔，从十几岁就在外面跑生意，到二十五岁还没对象。家人一年到头给他物色姑娘相亲，却屡看不中。相了快二十次后，一家人都够了，他也够了，到了见婶子那会儿，已经怀了拣到篮子就是菜的心理，见了一面，聊了几句，关系就确定下来了。当年才二十岁的婶子对叔叔是一见钟情，而叔叔，用他自己的话说，反正她不少胳膊不少腿的，就那么回事儿吧。 见面一个多月后，他们就结婚了。照农村娶媳妇的标准来说，婶子绝对是一等姑娘，高个儿，漂亮，勤快利落，干啥像啥。 开始都挺好，俩人一起拜亲戚，收拾新房子，把个小家搞得有模有样。蜜月没过完，叔叔又要出去做生意，婶子说，我在家也没事，跟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叔叔带着婶子上了路，一出门，就觉得不对了。婶子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长到二十岁，县城都没去过，没见识，观念旧，看到城里姑娘穿短裙，一惊一乍的，叔叔花两块钱买包烟，她数落了一晚上。做生意是个活络事儿，婶子啥事不懂，帮不上忙不说，还光抠着那点钱，谁少给一毛半毛，她都追着给要回来。 那以后叔叔再也不愿带婶子出门了。他一年里面有十个月在外面，婶子一个人在家忙活农活，伺候老人，里里外外收拾得利利索索。村里人都说，小五（叔叔）真是好命，挑这么多年，到底挑了个好媳妇。爷爷奶奶更是对这个媳妇满意得不得了。农村里，婆媳间鲜少有不闹矛盾的，而他们一家就相处得很和睦。婶子也争气，结婚一年后，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这更让一家人对她无比满意。 只有叔叔，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回来，还老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婶子吵架。因为借给亲戚钱吵，因为喂孩子吃东西吵，因为筷子摆的位置不对也吵，一点点小事，也吵得天翻地覆的，多数是叔叔挑婶子的毛病，有几次叔叔还张罗着要离婚。婶子老怀疑叔叔在外面有人了，她不能理解自己这么任劳任怨，为啥叔叔还总是鸡蛋里挑骨头。爷爷看到他们吵架，气得抡棍子揍叔叔，说这媳妇是你上辈子积德修来的，你这吊儿郎当的德行，能修这么好个媳妇那得烧高香，你还有脸找事。 过去我年幼，也特别不理解叔叔，觉得他好挑剔无礼。 直到去年，有次叔叔在我家喝酒，喝高了，问我爸：都说我这媳妇好，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我爸虽已离开农村多年，但仍然清楚农村媳妇的衡量标准，说弟媳妇懂事，能干，应该得算是很好的。 叔叔摇头，说，不好。怎么个不好法呢？她大字不识一个，连电视都看不懂，我跟她在一起，没一句话能说到一块去，她就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谁家老太太穿老头儿的衣服啦，谁家炒菜放的油太多啦，有意思么？我跟她说说我的事儿吧，她完全听不懂，三句两句又扯到鸡毛蒜皮去了。唉，层次太低了，说实话，我真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她。 “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真是句让人心凉的话。以前我只以为叔叔和婶子吵架是因为长期生活圈子不一样，没有共同语言。却原来，他根本就看不起她。 一辈子休戚相关的夫妻俩，没有共同语言很可怕，而一方看不起另一方，就更可怕。他看不起你，怎么可能尊重你？怎么可能赞赏你？怎么可能，爱你？如果连最基本的认可都没有，那么他跟你在一起，无非委曲求全，将就凑合，忍着过日子。忍的时候，是一个人难受，忍不了爆发了，是两个人难受，总之是难受，不会有幸福。 就像鲁迅和朱安。当年鲁迅被急召回家，与朱安拜堂成亲之后，也是与她相处了几日的，回门之类的仪式也走了。而之所以鲁迅认为朱安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那一定是这礼物他很不喜欢——礼物他是收下并看过了的，只是一个留学日本的文化斗士，面对一个目不识丁的小脚女人，他显然完全瞧不上。所谓的“抗拒封建婚姻”只是一个好说好听的理由，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这个女人的层次。如果朱安是个聪明伶俐、知书达理的女人呢？李清照和赵明诚也是封建婚姻，人家可是恩爱缠绵了一辈子。所以朱安这一生悲凉，还是因为嫁了个完全看不起她的男人。他完完全全看不起她，所以也完完全全没给她幸福。 其实很多不幸的婚姻，都有着这样的底子——我打心眼里看不起你，但是你主观没过错，所以，我吹毛求疵，无事生非，无理取闹，看似是我混账，其实根源在于你在我眼里低于微尘，却在我的生活里，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