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一旦真爱,失败后就不可能再爱了。我就是这样,像失去了人生,万分苦恼。希望大家指引我以后的路怎么。 ——百度网友 所有的爱都是不可能的。 ——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古诗十九首 我一位朋友W,失恋后魅力四射。本来,他已经相当有男性魅力,但失恋后这种魅力似乎更上一层楼,经常将偶遇的女孩电得一愣一愣的。 女友说,他这时不断地在散发着性引诱的信息,这是他的魅力来源。 我直觉上觉得不是这样子,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一时也有点不解。 也正是在那两天,在我主持的一个学习小组上,当一个女学员分享了她的体会时,我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一点答案。 一名女学员说,哦,她从来没有对男人来过电。 这不可能,我说,你30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对男人来过电?绝对不是这个样子,好好想一想。 真的没有过,但她一边说一边陷入沉思,突然间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哎呀,她的确来过几次电,不过,她会把来电的感觉迅速掐灭,所以在她的记忆中仿佛她从来没有被男人迷住过似的。 我问她,为什么将来电的感觉立即掐灭呢? 她回答说,来电的感觉太可怕了,那时她会极度在乎对方,无时不刻都在想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自己的快乐和痛苦都被对方哪怕很小的举动点燃,并放大到极致,她会觉得自己一下子消融了,不存在了。 所以,她绝对不要来电的感觉。 听她这样讲时,我刹那间领悟到,这也是她母亲的感受,而这也是她母亲为什么几十年如一日地贬低、攻击她父亲的根本原因。 对她们母女而言,爱上一个男人的感觉太可怕了,所以她们在恋爱时,会选择没什么感觉的男人。但是,即便没什么感觉的男人,如果相处久了,也会有爱意出现,而爱意即意味着那种可怕感觉的袭来,所以,她和她的母亲,都会在这时挑剔丈夫,不断批评他们的不足。通过这种批评,她们不仅在亲密关系中获得了一种优势地位,而且还将自己心中涌动着的爱意抹杀了,那样就可以逃避爱意带来的自我消融的恐怖感。 自我消融的恐怖感,我在之前的文章写过,如果你没有经历过,那么你可以想象,你是一个极度害怕坐过山车的人,但你正在全球落差最大的过山车上,而且是俯视着,然后过山车将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冲…… 这一点也可以延伸到一切恋爱关系上,两口子经常吵架,或彼此蔑视乃至攻击,可能都有这样一个功能——防止去爱。 这时,我似乎明白了W的魅力来源,但那一刻的明白很难用语言形容,直到我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一段故事,才彻底明白了这一切。 我们惧怕全心全意的爱 那是读书期间,一段恋爱关系结束了,一种很自然的结束,不是我与她不相爱,而是因为客观原因,就那么结束了。 结束后的十几天里,我发现自己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好像自己的眼神平生第一次对女孩有了一种杀伤力。好几次,我走在校园里走在街上,我的眼神扫过周围的人,会有一个女孩被电得傻在那里。 我只有十几天有这种眼神,所以那时没想这是什么。但这次小组学习时,因为想起W的故事,还有这名女学员的分享,我再次体会我那时的心情,发现了那时的魅力是什么。 那是一种绝望,同时又是一种渴望,但绝望在先,而渴望在后,具体的意思是:“我不相信爱情,爱情让我绝望,但我就是爱你,你敢吗?” 我们内心都深藏着这样的想法,但平时我们既没有直接去爱的勇气,对爱的绝望也没有很深的体悟,而我那时的眼神和神情,或者更准确说是整个的生命状态,会立即碰触到异性内心深处的这两种东西,而且我处于一种极端状态,所以会一下子将她们内心的这两种声音点燃——“爱是不可能的,但我渴望爱”,于是我仿佛有了很大的吸引力似的。 后来,我状态恢复,心中重新对爱有了信心,而且觉得是很深的信心,有了这样的信心,无论生命受到什么样的打击,都不会灭绝对爱的渴望,但这种对异性的魅力反而消失了。 英国灵性治疗师阿南朵在她的著作《对生命说是》中也谈到了这一点,她大意是说: 有两个男人同时爱你,一个是真心实意的爱,一个是放荡不羁的爱,你选择哪个?相信我,你会选择后者,我就是这样的。 阿南朵年轻的时候是超级美女,极富才情,家庭背景也很好,但这一切并不能防止她也有这样的内心——“爱是不可能的,但我渴望爱。” 当一个女子有这样的内心时,男人真心实意的爱,只会击中她内心的这一部分——“我渴望爱”,而不能击中她内心的那一部分——“爱是不可能的”,这反而会让她很不适应。 首先,她会不习惯,她会觉得形势失控了,哦,这是真的吗?一个男人真的会全心全意爱我? 其次,她会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她会想,自己配得上这份爱吗,自己有那么好吗? 最后,她可能会有我那名女学员的感受,来电,或者说爱的前兆,会让她自己瞬间崩溃。 这种崩溃,是自己虚假自我的崩溃。我们内心深处都有“我不值得爱”的自卑感,而当童年获得的爱的确很少时,这种自卑感会发展成巨大的不安全感或恐惧,为了防御这种不安全感或恐惧的涌出,我们会形成种种自我防御机制,压制它们的涌出。但是,爱,不管是去爱还是被爱,其前提都是要突破这种自我防御机制,那时就会一下子被不安全感或恐惧感袭击,反而会觉得恐惧。 这时,我们会认为是爱令自己恐惧,而很少想到,是自己心中本来就有如此深的恐惧。爱本来是可以治疗这种恐惧感的,但我们会因为害怕这种恐惧感,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自我防御机制不放手,结果爱很难进入并滋养我们的心。 因为这样的内心,我们都陷入了一种怪圈,相爱,但爱似乎太沉重,所以最好一开始彼此就知道这是一场不可能的爱,那时反而会爱得很投入,不过在投入时也会一再体味爱的绝望感,看起来就像是对爱的绝望感上瘾似的。 很多电影中的经典镜头,都是在淋漓尽致地描绘这种感觉。譬如《蜘蛛侠3》中,当蜘蛛侠觉得与女友的爱陷入绝望时,他被黑蜘蛛附身,而后他有了非凡的男性魅力,在大街上和酒吧里将偶遇的女人们电得晕头转向。 黑蜘蛛,以前我觉得是攻击性的象征,但现在我想,这也是绝望的化身,发现与女友的关系似乎不可靠了,蜘蛛侠陷入一种绝望感,而后他的男性魅力反而被充分激发出来。 有趣的是,似乎大家都知道,这种男性魅力在过日子时是靠不住的,它只适合出现在偶遇中。写这篇文章时,我正在“艳遇之都”丽江,许多人来到丽江这里找一段让自己回味无穷的艳遇,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家里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妻子或好丈夫。 丽江艳遇的魅力,蜘蛛侠的魅力,酒吧里的魅力,Q和我失恋后的电力,其实都是在进行这样的表达——“爱是不可能的,但我就是渴望与你相爱”。 这样的表达,是自恋与受虐的极致。自恋即,我们深信爱是不可能的,所以你看我们的爱情不就是这样子的吗,我早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我是何等聪明何等有自知之明啊?!受虐即,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爱,但自己就是要去追寻这样一种绝望的感觉,这种感觉令自己入迷。 信任就是万丈深渊? 要穿越这种对爱的绝望是很不容易的。例如,如果一对很有爱心的父母收养了一个备受虐待的孩子,他们一开始就给予他全心全意的爱,那时反而常常会遭到这个孩子的攻击。 对于这样的孩子,正常的做法是,最好一开始对这种绝望有所了解,而去一点点地接近这个对爱彻底绝望的孩子,那样他会一点点地放下戒备,同时一点点地确信爱真的可以发生。 完美的做法则是,任凭你如何攻击,我都会无条件地爱你,那样你可能在一瞬间放下所有的防御。 日本动画片导演宫崎骏在他的影片《风之谷》中刻画了一个画面:女主人公娜乌西卡尽管只是一个孩子,但同时已是部落的完美领袖,父亲的朋友带来一个小动物,娜乌西卡一看见就全身心地爱上了它,并去接近它,结果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娜乌西卡也感觉到疼痛,但她却丝毫没有动摇对它的爱,而且还深深地懂得它对爱的不信任。结果,就在一瞬间,它彻底相信了娜乌西卡的爱,变成了娜乌西卡的忠实朋友。 娜乌西卡不仅对这个小动物如此,她对她所有的敌人,不,是所有将她视为敌人的爱,都是如此,最后她也令她们都相信了爱的存在,而人类和地球也同时得到了救赎。 宫崎骏将救赎世界的希望放到一个小女孩身上,而基督教则将这个任务放到了耶稣基督身上,相比起来,谁更可靠呢,这个问题真难回答。 但无论如何,在生活中,我们不能将得到救赎的希望放到别人身上,没有那个人可以是可以救赎我们的娜乌西卡。 这也正是无数人际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的问题所在,我们几乎总是将被爱的希望放到爱人身上,而这成了对方不能承受的沉重。尤其是,当我们将爱人视为娜乌西卡时,我们就会肆无忌惮地攻击对方,这样做时,我们是希望爱人就像娜乌西卡对待那个小动物一样拯救自己,但是,一方面我们的攻击性远胜于那个小动物,另一方面爱人们的承受力远逊于娜乌西卡,所以最终会导致爱的进一步绝望。 作为心理医生,我也发现,不少来访者会期望我是娜乌西卡,好像假若我能够承受他们的痛苦,不光在咨询室中如此,在咨询室外也如此,同时我也能承受他们的批评、蔑视和攻击,那么他们就可以得救了。或者说,他们就可以真的相信爱的存在了。 自然,我也不是娜乌西卡,当遭到攻击时,我也如其他人一样感觉到程度不一的不舒服。不过,这种不舒服,会因为对来访者的理解而程度上有所减轻。 一个很关键性的理解是,一位特别期望我是娜乌西卡那样的人的来访者一次终于对我说,她不敢信任我,因为信任就是万丈深渊。 我想,她的意思,和我小组中那名女学员一样。 从人生经历看,她们两个是因为童年时遭受了太多的痛苦,最后发现,如果对爱先是抱有期望然后失去爱,那种痛苦远胜于彻底不相信爱。假若一开始就对爱抱着绝望的态度,那么失去爱时的痛苦会轻很多。 但现在我觉得,我们这种对爱的绝望,是非常普遍的,用人生经历来解释或许并不足够,它也许有更深的原因。 要爱,必须打开你心中的“圣地” 不管这更深的原因是什么,现实情况是,好像我们每个人都是爱的饿鬼,都是嗷嗷待哺的孩子,都在等着出现娜乌西卡或耶稣基督那样的爱,然后才深信了爱的存在。 所以,谁都不敢真正走向爱,谁都对被伤害非常敏感。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理,我们反而会把那种一开始就不可能的绝望的爱放在一个圣地上,而对现实生活这种真正考验爱的地方视而不见。 我一位朋友L,对丈夫很不满,因她发现,不断她多么付出,不管她做得多么好,她的先生总是喜欢挑剔她。 和她谈话时,字面上看上去,她总是处在愤怒的状态里,但从感受上看却完全不一样,我总是感觉到一种心慌。 因为这种感受,我没有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愤怒姿态所迷惑,相反一再将她拉回到这种心慌上来。 每次她都承受,的确是心慌,但心慌什么呢?她一开始不能理解。但当我最后一次指出她的心慌时,她突然领悟到说:噢,我明白了,我是害怕丈夫会进入我心中的那块圣地。 所谓的那块圣地,是属于她的初恋的。 对于她的初恋,我比较熟悉,那一开始就弥散着绝望,而最后也果真成为不可能的爱,伤她很深。但对于这个不可能的爱,她却一直将其圣化,最后将其封存在心中,成为一块谁都不能进入的圣地。 这块圣地,其实不过是“爱是绝望的,但我在一段绝望的爱中体会过刻骨铭心的感受”的圣化,这种圣化,与大街上和酒吧里的女人们对蜘蛛侠的迷恋没有什么两样。 这也是欧洲文化中唐璜现象的原因所在,唐璜肯定是不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但这个浪子就是想和你相爱,而且还是不顾一切地相爱。这种绝望,这种不羁,给了女人他很敢爱的错觉,也给了女人敢爱的错觉。 但如果没有一开始的绝望,也就没有了接下来的不羁。 与不羁的爱恰恰相反,现实生活中的爱一开始就建立在希望之上——“我要与某一个人好好相爱,过好一辈子。” 然而,这种希望真可能实现吗?不可能!我们敏感的心最后都会受伤,发现这种希望注定会失望。 所以,最好在现实生活中麻木,最好变成只是过日子,那样就不会体会到那种绝望了。同时,我们的心也会在过日子中死去。 怎样才可以不死去?基督教似乎是将希望放在相信基督上,但我想,也许答案是去自己的内心寻找答案。 对我这位朋友而言,她对丈夫的愤怒完全是一个投射。本来,是她自己不相信爱,而且不把心对丈夫打开,但她意识上看到的却是,丈夫总是批评他,丈夫总是不爱她。 明白了这一点后,她说,她以后会真的尝试将心对丈夫打开,而且她也意识到,将初恋那种不可能的爱圣化,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其实,这种圣化一直以来是一种无意识的工作,她是第一次这么深切地意识到它的存在。 我想,这种圣化并不一定就意味着那块圣地更重要,实际上,那块圣地的存在,或许只是我们将“爱是绝望的”投射出去的结果,而现实生活,恰恰是“可是我想爱”的这一部分的投射。 在现实生活学习爱与被爱是相当不容易的,而在心中辟出一块圣地并将已经逝去的一段爱放在那里圣化,是相当容易的,前者能实现的是少数,而后者每个人都有。 种种人或事物都可以存放在心中的那块圣地,譬如娜乌西卡、耶稣基督、刘德华、迈克尔•杰克逊、初恋甚至还有希特勒等等,也有一些读者朋友将我放在这块圣地。 被放在这块圣地,看似是一种荣耀,但其实与我无关,而且我惧怕在现实生活中与将我放在这块圣地的人相处,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一个他们投射出来的一个虚幻之物。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人将生命寄托在政治、宗教、哲学、学术和事业等种种事物之上,好像这些都可以被安放在心中那块圣地。 但或许,这块圣地是必须被打开的,只有这块所谓的圣地打开后,我们才可能与爱人相爱。 [size=15.7895px]文章摘自《为何爱会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