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李孟潮 来源丨微信公众号【十分心理】 在攻击欲衍生的各种情绪中,愤怒应该算得上是最自然的一种。 愤怒是所有哺乳动物都具有的情绪,也是婴儿感受到的第一个情绪。几乎所有哺乳动物的愤怒都是用来做一件事情的:“保卫自己,免遭侵犯。”(Bychowski,1966) 这种与生俱来的愤怒被称为本能性愤怒。本能性愤怒都是防卫性愤怒。(弗洛姆,2000) 人类除了本能性愤怒以外,还有另外一种不同的愤怒——符号性愤怒。 符号性愤怒是人类社会的符号-认同体系(造人机)给人类安装的一个程序。 你面对一头猪表情平静地念上一万遍,“你是猪。”,它也不会和你生气,只要你不和它争抢猪食;而对一个人,即便你给他山珍海味的同时,要求他允许你对他说十遍“你是猪”,他也会生气的。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对他说—— “我是什么什么”, “我不是什么什么”, “如果有人说我是什么什么,那就是侮辱我,我要和他拼命。” 那无数个的“什么什么”中,当然有一个是和“猪”有关的。从根本上来说,符号性愤怒的根源就在于我们头脑中有个声音不断在说—— “我”是什么什么, “我”应该是什么什么, “我”要成为什么什么才好。 正因为人的精神系统中存在着“我”,才会产生符号性愤怒。 哺乳动物也有一个模糊的“自身”整体感,所以会划定一个自身界限,突破界限,就会激发愤怒;而在造人机的作用下,这种原始的自身感被自“我”感替代,现在“我”的界限代替了“自身的界限”。 通过对文明进程的研究和考察,越来越多学者达成的一致的看法是,随着文明的进程,符号性愤怒呈现了几何级的数量增加,人类正在变得越来越愤怒,人类的文化越来越富含愤怒之元素。 (Bonime, 1976) 愤怒话语仍然存在于当今文化的每个角落,文化话语中在鼓励你具有竞争力,暗示你搞定别人。 鼓励你像个捕食者如美洲豹一般奔跑,暗示你成为一个人生战场上的战士,和看不见摸不着的压力、贫穷、歧视做艰苦卓绝的斗争,拼命满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此起彼伏、连续不断的欲望。 如果我们注意到符号性愤怒仍遵循着本能性愤怒的原则——“保卫自己,免遭侵犯。” 那么我们就可以理解到现代人之所以越来越愤怒的内在原因也很简单——我们不断觉得自己受到越来越多地侵犯。 而我们之所以觉得自己受到越来越多地侵犯,存在有两方面的原因: 1)我们头脑中的“我”这个程序的界限在不断扩大; 2)界限不断扩大的“我”,正在不断地遭受到侵犯和侮辱。 也就是说,现代人越来越自恋,同时又越来越自卑。 集体性自恋膨胀有三个步骤: 第一,把人类“自我”放到了宇宙社会的中心,以前这个位置是留给上帝、神灵或者“道”的; 第二,把人类“自我”凌驾于自然之上,开始了通过“科学”征服自然的过程; 第三,为了完成前两个步骤,开始了全球的人类组织化,既通过符号-认同系统的改造,把全人类统合成为一个统摄性“自我”。 由于神灵系统的解体,所以现在几乎每个现代人在出生之前,都必须承受父母对其夸大的自恋性投射,人们不再相信这个孩子的命运是由冥冥中神灵控制,而相信是人类自己控制他的未来。 现在的父母们花尽所有力气为孩子寻找最好的医生、 最好的老师的行为也表明人类基本上丧失了天命观。父母把儿童看成一团自己生下来的肉,一团可以随便塑造的橡皮泥。人们任意把玩、抚摸、亲吮、捏掐儿童们,就像这些儿童是个超市里面买来的洋娃娃一样,坏了可以换一个。 母亲和儿童的界限的模糊与消失,是对社会认同体系崩溃的一个间接反应。 很多母亲之所以寻找儿童作为安慰品往往是有三个原因: 1)母亲内心空虚。和父亲一样,找不到生命的意义也找不到养育孩子的生命意义。因为提供这些传统的意义宗教体系已经被“科学”否定; 2)母亲无法得到父亲的安慰,因为“父亲”和“男人”这两个角色在现代社会也受到了贬值,丧失了其意义,所以不少“父亲”是缺席的、苦闷的、自顾不暇的。 3)母亲,尤其是城市中的女性,往往丧失了传统的社群(乡亲-族人)的支持。一方面是传统社群已经解体了,另一方面,是全球范围的大移民。 这样的母亲养大的孩子本来就会在生理上缺乏调节愤怒的神经生理功能,在心理上变得自恋自大以为自己天下第一。 然后,这个孩子进入了一个双重异化的社会。 第一重异化是人的物化,人被要求变成一个物件,一个生产线上的工具,听从公司、工厂的安排,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用来奉献给公司-社会的利益增长。 玩耍-闲聊-静默-沉思这些本来在内化社会是所有人的基本需要,被当作是懒惰和个性的缺陷,即便偶尔为之也应该是为了“更好地工作”。 人变成了一台工作的机器。不断追求高成就,而在达到高成就后却仍然内心空虚,只好追求更高的成就直到耗尽自己的精力为止。 第二重异化是物的人化。 “公司要求……”, “市场经济的规律要求我们……”, “为了完成今年的指标,我们必须……”, 一个个抽象的“制度”、“指标”、“规律”似乎成了修长城时监工手里的皮鞭,驱赶着人们加班加点。现代人一方面被铺天盖地成功学幻想推动着, 一方面这些幻想又制造出过多的难以承载的压力。对人性的夸大同时也意味着对人性的脆弱和非理性的否认, 对宇宙人生的不确定和不可控性的否认。 这否认本身就是对人的侮辱和侵犯,它激发起的不必要的无力感和羞耻感自然会激发愤怒。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公司给你安排的100 万的指标,你累死累活好不容易完成了,正陶醉在自我无所不能的夸大幻想中,公司却说,今年你要冲到 120 万。也许还有几个外强中干的心理咨询师去给你上课告诉你,你说你行你就行,还让你去看各种各样的励志书籍和 DVD。 这时你的反应是,“去你妈的。”这愤怒就很正常,这愤怒就无法管理。意图控制这愤怒,只会让人下次爆发更激烈。 在既往的社会,人的异化大约只是在成年后才迅猛发展,而现在,则从儿童就开始。人的异化一个典型特性就在于人类的“业余时间”也被异化了。媒体必须不断制造新的文化产品, 才能产生利润。而实际上,真正有品味、有深度、有意义的作品往往几百年才产生一个。 现代媒体严格遵照着“严禁思考!严禁深入!严禁反省!”的无意识指令进行着文化产品的生产。 这是因为: 首先思考性作品无法批量生产; 其次,思考性作品会长时间占据人类的注意力,这对以制造购买欲为生的消费产业是致命伤; 第三,思考性作品是工业化批量生产作品的最大竞争者。 根据神经生理学的原理,人类的神经系统系统持续不断的接受刺激,而所有的刺激分为两类: 第一,机能(反射)性刺激,这类刺激的特点就是刺激感强,但是容易快速消退,容易厌倦,所以需要不断新的变形的刺激; 第二,启发性刺激,这类刺激的特点就是持久、不容易厌倦。 显然,消费工业的宗旨和使命就是提供大量的机能(反射)性刺激,并且制造人类对此类刺激的依赖性,而启发性刺激则是其大敌。如果你接触过启发性刺激,再回头反思充满机能(反射)性刺激的生活,自然会感到自己的生活被完全的控制和愚弄,自然会感觉自己像是刚刚洗完了澡一脚踏进了粪坑。 即便没有启发性刺激的比较,长期接触机能(反射)性刺激也会让你堆积起更多的愤怒。这就像你要睡觉别人却总在你家楼顶唱卡拉OK一样,你的神经系统自然的休整和远离机能刺激的需要被侵犯了。媒体对人的毒害性就体现在它进一步促进了人的异化,它占据、剥夺、转化人类的“业余”时间,把这些时间转变成了“消费工业”生产的一个链条。 (下方高能预警:请接收来自一个“温柔”的心理咨询师的嘲讽,感受一下) 以前的工人被捆绑在生产线上,成了资本社会的奴隶,而今天的工人们白天被捆绑在公司,下班被捆绑在电视和网络上,成为了消费社会的奴隶的时候还错以为自己是这个社会的主人。 现代人受到的奴役甚至超过古罗马的奴隶们,这些斯巴达克斯们要是每天晚上都热衷于看电视,一人被发一个手机,绝对不会想起要去闹起义的。 他们只会变形为一个秃顶民工,把环绕颅顶的头发留长,长得就像重金属乐队的主唱或者少妇的思春。 他骑着“吉祥鸟”牌助力车,奔驰于陆家嘴的春风中,那岳敏君式的欣快仿佛提示着那越来越急促的欲望的蹄声。眼看秘密就要暴露无遗,突然一朵白云飞速而至,掩盖所有光线。这时午后的阳光抚摸着,白玉兰的花瓣。 在这愤怒无法管理的年代,你发出屈原式的天问:“我该怎么办?”白马消失在地平线远方,那个永恒的答案就此消逝如波消失无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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