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次心理辅导讲座,众多女士在场,二十来人,各式装扮,各种年龄。 我赶到的时候,前面已经讲了不少,偷偷坐在后排,边旁听边记录。只是不巧,我来没多久,讲座PPT报告就崩掉了。 主讲人五六十岁,经验老到。见PPT点不动,他也没乱点一通,只把电脑放在一边:“搞不定老婆,也搞不定电脑,像我这样的男人,可真是太失败了。我是反面教材,各位别学我。” 趁台下哄堂大笑,他已偷偷暗示助理上来,把笔记本取下,修理故障。 看来助理也不是技术帝,捣鼓了十来分钟,电脑也没弄好。情急之下,主讲人只好变换主题,由心理辅导变成心理咨询,邀请现场女士,谈谈自己的结婚爱情。 开始没人主动说,最后主讲人只好引导:“故事不美,不丢脸。主动分享其实就已经表示,你可以勇敢地面对它了,对吧?” 主讲人诱导,也没人乐意说,扫视下在座的举动,于是他说:“要没人举手,我就自个儿叫了,实在不想说就示意下,我再叫下一位。呃……那……第三列第四排的这位女士。” 从背影看,此女三十岁上下,被叫起来的时候她正埋着头,似乎躲避主讲人的目光。在周围人轻声提醒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被点名了,愣了一下,然后小声说:“我能坐着说吗?” “能。怎么舒服怎么说。” “我不爱他!”第一句话,她直截了当。 等周围议论平息,她显得有些激动:“我结婚两次离婚一次,女儿六岁了,明年上小学。”简单一句话,把自己的状况阐述得一清二楚。 主讲人顺着她女儿的话题往下问,似乎有意平复她的情绪:“有一个女儿,她很值得你骄傲是吗?” “是啊,她非常聪明,一直跟我一起生活。” “那孩子是你……” “嗯,是我跟我前夫的。当时爱得天昏地暗,不过后来,他还是抛弃了我。”说到这里,她语气变得低沉,“不过女儿,是离婚以后我才生下来的。” 听到这里,每个人都很安静,主讲人没有打断,让她继续说。 原来当初,二十几岁的她,姿色一样出众,天性也一样不羁。 刚进工厂不久,她就喜欢上了自己的领导,明知道对方已婚,却偏偏刹不住车,结果越陷越深,爱得天昏地暗。 为了让自己转正,她开始想方设法逼对方离婚。 当时社会已经提倡自由恋爱,但也没那么开放,要知道自己有了情人,家人朋友肯定饶不了,所以男的死活不同意。 她要挟他,说要不离婚,就把两人的事儿宣扬出去。 男的也害怕,一直说在想办法,不要逼他。 那个时候,她看清了一个男人的恐惧。任何的无理要求,对方都会答应,只是先离婚再结婚的对策,他一拖再拖。 于是她骗他,说自己经常呕吐,可能已经怀了他的骨肉,再拖下去,恐怕整个单位的同事都会知道。 无奈之下,男的当晚撒了一场邪火,把妻子赶出家门,说要离婚。 过了半个月,他和妻子办了离婚手续。第二个礼拜,他就娶了她。 婚礼当晚,躺在婚床上闲聊,男人问她,孩子几个月了。 沉默片刻她告诉他,她没怀孕,一切都是谎话。 男人无言,如此刺耳的理由,他不敢相信,或者说他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 等第二天醒来,她已经躺在了医院里,蒙眬中睁开眼睛,发现周围有医生也有民警。 彻底苏醒,民警告诉她,她和丈夫都是煤气中毒,丈夫抢救无效,当场就停止了心跳。 一时间,她难掩悲伤,趴在病床上大哭。随后医生走过来,劝她别哭,然后又说她命大,应该好好生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宝宝。 她愣住了,抓住医生问哪来的宝宝。 医生笑了,说当然是你和你丈夫的了,只不过才刚怀两礼拜,妊娠反应不怎么明显。 她也笑了,笑世事弄人。 哭过笑过,一时间,她也清楚了谎言的代价。“一个善良的女人,和一个狠毒的女人,在爱面前,是可以相关的。”这是她陈述中最戳心的一句话。 当她反应过来,知道煤气泄漏并非偶然,而是男人对彼此的失望和惩罚。此后,她开始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看孩子长大成人。 可她当时,又是那么年轻。在孩子出生两个月的时候,家里给她说媒,把她许配给了父亲某个朋友的儿子。 父母当然不能坑孩子,选了十几个,只有这家人条件最好,而且孩子也是大专毕业,长相各方面都说得过去。最主要的是,这男孩从小总去她家玩,一直对她有点儿意思,虽然她还有孩子,但他根本不嫌弃。 再三考虑她同意了,却不是因为综上种种理由,而是她一直也担心,等孩子大了,知道自己没爸爸,会伤心,被其他孩子欺负。 半推半就,两人顺利领证,五年多时间,也把孩子抚养成人了。 男人对她,自然是宠爱有加,可她却说,自己一直没有真正喜欢过他。 “我一直忘不掉前夫,擦不掉医院里那段记忆。女儿叫白杨,随他姓白,但名里的‘杨’却是前夫的‘杨’。” “这个名字,他当时同意吗?” “我没骗他,不敢再骗了。当时我就这么跟他说,他就同意了。”她没迟疑,直言不讳,“这几年来,我的任何决定,他都没反对过,甚至我每年都给前夫扫墓,他也陪我一起去。他对我好,对我太好了,好得我想躲避。” 话音刚落,主讲人接着问:“为什么躲避?” “我觉得不配。我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个人,他心里明明清楚,而且,而且我曾经那样恶毒,差点儿把自己的女儿害死……不值得,不值得。”说到第二个“不值得”的时候,她哭了,边哭边用被揉得半碎的纸巾擦着眼角。 “你不值得,还是他不值得?” “我不值得去爱,他不值得爱我。” “可既然知道他不值得,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呢?你可以缅怀,可以留恋,但不可以让爱着你的人,跟你一起不快乐……”把她推到悬崖边缘,主持人开始帮她,冷静思考。 剩下的几句意思相近,都记不太清了,只最后一句,印象深刻。他说,不论怎样,你终究还是要弄清楚,自己到底要和哪个,过完一生。 老实说,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一个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但我肯定,总有那么一段岁月,你会碰见一个,你想用一辈子去爱的那个人。 后面的讲述者,有人一开始都不是自由恋爱。仅仅因为父亲将死,家里迷信说要冲喜,她必须硬着头皮,嫁给了村里的某个人。 婚礼自然没有挽救父亲的生命,她很伤心,葬好父亲就离开了家,和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哥私奔到了城里。 一段艰辛的日子过后,两个人的日子好了,表哥的心却坏了,轻则冷落她,重则扇她耳光、摔砸家具、赶她出门。 即便这样,她还一直追随着他,不肯放弃。 直到有一天,就在她被对方大骂满心疲惫以后,她在街角邂逅了一个男人。 她并不爱他,也不清楚对方是否爱自己。只是他对自己很好,不计后果,就像当初她对表哥一样。 然后,她曾丢失的宠爱,再次出现。只是她仍不确定,到底该继续跟着表哥,还是放弃他重新选择。 选择哪个,旁观者最清楚不过。最爱的那个,往往不能共度余生。 讲座接近尾声,主讲人问台下的人:“怎么知道你现在的这个人,愿意陪你共度余生?” 台下沸腾一片,有人说至少可以当着众人对自己说“我爱你”的,有人说给自己买钻戒、主动跪下来求婚的,有人说有一块钱给自己花九毛、有一百不会只花九十的,反正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听起来极尽浪漫。 主讲人打断议论,说:“你们的这些要求,分明是在找激情,而不是找爱情。” 台下一片哗然,不知缘由。 “所有的这些,全部是昙花一现的要求,支撑不了永恒。”主讲人接着讲,“或许它们可以保证,他在某段时间爱你,但无法说明,他可以许你余生。” 可昙花绽放,没有人可以阻止荷尔蒙的暴动,只能跟随花香,极尽风流。 等昙花凋谢,风流却已成惯性。为了留住那一现的昙花,我们仍旧奋不顾身,哪怕拼尽全力也在所不惜。 假如你让我给你找一个借口,我会说,你并非想要留住一个男人,只想要留住你的爱,以及你爱的那段岁月。 只是这段岁月过后,你终究还是要弄懂:我是选择一个最爱的人,还是选择愿意同自己共度余生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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