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亦舒有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和寡母相依为命长大，她说她最感激的是母亲从来不会把自己交往的男友带回家，让她叫叔叔，这避免了很多难堪。 其实亦舒在很多部小说中都提到过这一情节，也写过相反的情形：单身母亲总是把形色各异的男人领回来，男人上下打量孩子的眼神，成为孩子的噩梦。从这里可以看出亦舒自己的价值观：不赞成单身父母把孩子卷入自己的情感生活。 这大概比较接近于西方人的生活理念，中国的父母中有此觉悟的不多。中国人总是喜欢追求表面上的形式和完整，妈妈再嫁，立刻要求孩子改成继父的姓，有孩子的男人再娶，新娘还是小姑娘，刚进门就要被叫妈。谁管你有没有心理准备，感情上能不能接受，“是一家人了，就该有个一家人的样子。” 是的，做什么都要有样子，这高度形式化的要求，像一条无形的尺子，在丈量和剪裁着中国人的人生。因为我们太喜欢做样子给别人看了，所以做人就难免虚伪。 而虚伪，又造成了内心情感与理智的割裂，那造成了新的痛苦。 最近有个女孩来找我，问题是，“面对父母，我不知道该怎样去交流。”她说，“你教会我如何理智平和的去经营男女关系，现在我对如何经营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很困惑。”她不太愿意细说和父母之间的那些不愉快，“简言之，就是我大学时候还是在打骂，无法交流，我恨他们，曾经想过不结婚，但是为了逃离结婚了。但又觉得把我养大，我就应该感恩。现在会定期回家，但是很少交流。我很苦恼。” 她现在眼结膜上还有一块当初大学时被爸爸殴打留下的淤血，这已经足够让我们勾勒出她的生存状况了。我生于70年代，那时候的孩子都不金贵，父母的教育基本上都伴随着巴掌、飞脚之类的，但稍微大了点，妈妈也郑重的告诉爸爸，女孩子大了，要脸，不能打了。而像她这样的80后女孩，竟然被打到大学，不得不说其父母的“凶残”程度可见一斑。所以我也很容易理解她的纠结，“当初他们那么对我，我还要去哄他们开心，让他们觉得儿女孝顺，而且我爸是个爱吹嘘的人，更要到处吹嘘，我从心底里做不到。” 粗暴的父母通常都会走这样两种循环：以前随便施虐，现在是强装慈祥。就好像杀人犯都觉得自己只要放下屠刀就应该立地成佛，受害者也要尽量配合，这戏才好往下演。这两者的本质如出一辙，都是不尊重孩子的精神、情感和意志的表现。 即使她以前像条狗一样的被打被骂，被剥夺了起码的尊严和尊重，然后时间到了，她长大了，有出息了，能供父母拿出去炫耀了，又要求她必须装做是美好和谐的一家中的一员。为什么要装？因为她不装，就有父母亲人、甚至旁观者都能来谴责她，批评她，觉得她不孝，不知道感恩。就连她自己，也深陷这样的逻辑不能自拔，“觉得把我养大，我就应该感恩”。但她装了，又不情愿，既忘不了肉体上的疼痛，也忘不了精神上的惊恐。 这样的两难也就造成了她行为上的矛盾，她说，“说不上以牙还牙，我有时就是想气着他们，来弥补我当初心灵的伤。”在扮演完美女儿的同时，她为自己，为当初那个弱小的，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孩而感到凄凉。 所以我要告诉她，做不到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心存芥蒂是很正常的现象。 有人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是形容最亲的那种亲情关系，可即使是肉，掉下来时间长了，也贴不上去了。曾经她渴望爱的时候，父母用粗暴的方式回应了她，慢慢的，她的信号频道已经转移，他们再也很难在相同的频道上交流。 我不否认在她的成长中会有父母的爱，不可能是一直虐待，否则她也活不到今天，不过谁要是以为，过去的事情仅仅是过去了，不会留下影响，那就太愚蠢了。要求自己一下子跨越伤害，需要时间，一下子恢复亲密无间，成全父母的想象，那将是对自己的二次伤害。 不去假装，不假装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做最真的自己。这是一个开始。或者不是最好的开始，但这是正视自己内心的情感，释放积怨的第一步。 这一步，一定要迈出去。谁打你一拳，你记得那疼那羞辱，这是正常的生理和心理反应，不是错。即使是父母，也不能让你改变生而为人的本能。不要为此谴责自己，压制自己的真实心声，强迫自己去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对父母，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以自己能够接受为尺度。不要抱着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期待他们能来修补你的创伤，过去失去的已经是永远的失去，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正视失去，不追求补偿和表面上的虚假繁荣，这是医治自己的第二步。 只是要记得，我们的创伤要痊愈，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灵魂的豁达。做真实的自己并不意味着要永远屈从于自己的愤怒，而是唯有真实的表达自己，疏导心里的积郁，才能累积出一个更加强大的灵魂。等你强大到能承接和稀释真相的时候，你会发现父母对你生活所施加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小。过去发生的一切已经不可改变，但你已经能够主导现在。 走出这三步，才算彻底的走出了父母罩在你头上的阴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