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爸是个不修边幅的北方粗条汉子。 从我打小记事起,我妈就跟我唠叨我爸的各种不是。 我爸吃饭时不小心把米粒粘在嘴边,我妈说:“你可千万别跟你爸一样邋遢。说一千万遍都记不得。我现在是不得不忍。” 我爸不会做饭,切菜时把土豆切得比案板还厚,我妈说:“你要是学你爸切菜,估计你做的饭就没人吃了,我现在吃是饿了,硬着头皮吃。” …… 我爸总以沉默应战。 好在我家的吵吵闹闹永远都像是海风吹过的大洋。浪花跳动别有一副情调。要是风平浪静倒让人觉得没生气了。 我为我爸鸣不平,“既然我爸这么多毛病,你当年凭啥嫁给他?” 我爸我妈认识两个月就结婚了,在90年代初期。和那个年代大多数人一样,相亲。 一提到相亲,总觉得是两个适龄的男女青年坐在一起,男孩前言不搭后语地问着冷不冷饿不饿,女孩羞涩地摆弄着衣角,偶尔笑笑。 可我妈当时第一次见我爸,扭头就走了。连话都没说。没什么特殊原因,因为我爸长得太黑。 我现在的肤色还经常被同学们吐槽黑妹,这也是拜我爸所赐。 我妈和那男人感情一直平稳,订了婚,就等着张罗喜事了。无奈有一天,那男人和一个商场里卖毛衣的女孩出双入对。那个年代里毛衣总是稀罕物,而我妈在塑料厂造塑料,大约是那男人觉得有了“毛衣西施”,生活会像穿上毛衣一样温暖。 我爸当时在城里的工厂工作,一天到晚见不了几个女人。第一次相亲就碰见我妈,一下子惊为天人。 自我妈高贵冷艳地在相亲时扔下孤独的我爸以后,他俩就没再联系。想来也是,联系多尴尬。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我妈的前男友火速发喜帖,与“毛衣西施”结婚。速度之快,好比是不小心落入虎口的人又侥幸逃脱,赶紧奔命。 而我爸,则落寞地在工厂里的单身宿舍思考人生,思考革命,思考爱情。 半个月以后,我爸像是打了鸡血,踌躇满志。穿上了过年才穿的新衬衫,还借了两支钢笔别在胸前。提了两包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过节时工厂发的月饼,请了病假,去了县城。一路打听找到了我妈的家。 从城里出发是清晨天蒙蒙亮,找到我妈的家时已经是太阳下山。 而我妈正处于失恋的漩涡里。备受打击,卧病在床。 后来。 后来他们就结婚了。从尴尬的相亲到躺到一张床上,前后不到两个月。 然后就有了我。 这么些年来的日子里,虽有磕磕绊绊,但也不至于风餐露宿。 我爸说,“遇到你妈,我才知道原来人活着还可以是这个味儿。” 我妈调侃地笑着,斜眼看我爸,“什么味儿。” 他想了半天,才扑哧一笑,“假五粮液味儿,你这不是抬杠吗,味儿能说得清吗。” 该找个怎样的人,怎样才能少一点爱情上的蹉跎呢。 想来,婚姻又哪里是多么复杂的一桩事情。是缘分你拦不住,是对的人他终于会来到啊。 像我爸妈一样,就是恰巧遇到你。 2 五一时候我在中央商场和男友纠结要不要买一件价格昂贵又十分喜欢的裙子。 我说要买,“我真的好喜欢。”他说不要,“买了你明天就后悔了。” 我们都只是学生,拿着爸妈一个月打一次的钱,虽然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是猛然间添置个大件,还是要思忖几分。 正当俩人权衡利弊时,我碰见了Y。这是我来南京这两年第二次见她。她出落地越发动人了。脸很白净,有肉感,好美味的样子。 Y是我初中同班同学。在我12岁刚上初中还没例假时,她就已经是14岁了,并和高一的男孩子谈着恋爱。她的男友来我们班找她时,总是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像拿烟一样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把棒棒糖从嘴里夹出来,用满嘴的糖味问第一排蹬着大眼睛的女孩,“Y呢,帮我把她叫出来。” 当年这个男孩的行为在现在看来,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可在我当时看来,有个这样潇洒的男友,简直是酷炫。 Y着实和那个棒棒糖少年谈了三年不长不短的恋爱。横贯了我们的初中时代。 年少时我们总把爱情想得单纯,觉得童话一样的爱情不就是Y这样的吗。如果Y不和棒棒糖少年结婚生子,那生活里就没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事情啦! Y在初中毕业前夕就和棒棒糖少年挥手再见了。 可我们当年的那一大串大呼“再也不要相信”的小女生如今都有了恋人并且沉溺其中。 初中毕业的夏天,我收到了高中的录取通知。Y离开了家乡,去了南京,跟着一个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把烟从嘴里夹出来的男人。 我在素面朝天,兢兢业业备战高考时,Y已然结了婚并怀孕。和那个吃烟的男人。 我在第一年高考失利纠结要不要复读时,Y已经在品尝初为人母的喜悦。 我来大学第一年见到Y时,我依然像12岁时,穿着牛仔裤和白t恤。而Y刚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回来。我问Y,“为什么结婚会这样快?” Y想也没想,“其实早想结了,从进初中起就想,只是和棒棒糖在一起的时候没到法定结婚年纪。到了以后他就去找大胸女人了。恰巧遇到他了呗。”他就是那个吃烟男人。 这是我这些年来第二次见Y,寒暄几句,就道别了。她急着去付账,一件衣服是四位数。 我的男友看着她的背影说:“感觉她是另一个年龄段的人。” 我哈哈大笑,“另一个年龄段?她和你一样大。人家现在能捧着儿子,你行你也捧一个?” 男友沉默一阵子,岔开话题:“那裙子你到底还要不要?” 我看着Y和棒棒糖少年的感情,从青黄不接,到瓜熟蒂落,又到尘埃汹涌的三年。我知道当初的他们是怎样的痴迷和难以忘倦。 可是冷不丁地,猛然间,Y就跟着吃烟男人远走他乡了,就在Y最想安定的时候。Y说,“和他在一起,才终于有家的感觉。”我问,“什么才算有家的感觉。” Y愣了下,说她语文本来就不好,我这样问她算欺负她。“家不是房子那么简单,是因为这个房子里有他,我才可以在这里喝醉,埋起头来哭泣,放下所有的羞耻和秘密,他就是我的家。” 吃烟的男人在一旁咯咯咯地笑。 青梅竹马是好事,从一而终是好事,可这些都不是Y的故事。 这是多恰巧的时候,就这么遇到你啊。 3 表姐是我见过的有独特的自信心的女人。她总能旁若无人地祈求爱和放逐爱。这种自信也许来自于她拥有大多常人无法企及的美貌。又也许来自于她的一无所有但一无所求。 用我妈的话讲:“你表姐啥都好,就是脑子缺根筋,但也就是漂亮。” 小时候寒暑假,我总寄居在表姐家。农村的池塘捕鱼,黄河里游泳,捉知了卖钱,抓蝎子酿酒,我全都在我表姐的带领下玩过。还有一些凶残的游戏表姐也一一教我,比如用长竹竿钩别人家的葡萄树,比如用土块互相对砸,甚至还用蜡烛烧着白瓷杯子来煮泡面。那时的表姐已经十五六岁,教五六岁的我玩这些,现在想来也确实有点“缺根筋”。 表姐没读过多少书,二十岁出头时,我妈就把她带到城里,安排进我妈朋友开的火锅店当服务员。没什么生存技能的女孩要想做点正经行当,也只能在饭店打打下手了。对了,在当服务员之前,表姐当过一阵子裁缝,自从把顾客的衣服肩膀裁得不一般齐,就被老板辞退了。 安排好了工作,我妈开始张罗表姐的婚事。表姐自己谈了一个,是附近商场的电工,有个稳定的工作我妈是很欣喜的。没几天就让表姐把男友带回家看看,美其名曰,坐一起吃个饭。 我妈亲自下厨,大鱼大肉摆上桌。让我爸目瞪口呆,我妈已经好多年没这么仔细做菜了。 饭桌上,电工哥哥高谈阔论,夹菜勇猛,喝起酒来也毫不逊色。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电工走后,我爸妈惊呼:现在的年轻男人是怎么了! 在我妈百般阻拦下,表姐终于忍痛与电工拜拜。 后来表姐失踪了。 听我妈的火锅店朋友说,是表姐和厨师小吴谈起了恋爱,怕我妈又要出兵,就赶在我妈获悉前与厨师小吴一起卷铺盖走人了!就在一夜之间! 这一走就是两三年,期间表姐给我妈打过几个电话,报了平安,让家人放心。 最后表姐回来,是因为她和厨师小吴分手了。他们自行了断。在异乡没人阻拦他们恋爱。 此时的表姐已然是26岁。这在农村已经是大龄女青年了。 急坏了我的舅舅舅妈,表姐被接回农村。没到一年就和邻村的一个25岁青年二薛结婚。二薛是他们薛家二儿子。 现在俩人在村里有着二层的小洋楼,还有一辆三五万的小车作为代步工具。虽谈不上富足,但也美满。 我想表姐大抵也还记得那个在饭桌上抨击现实,大义凛然的电工。那个我们欣喜他有编制单位的电工。她肯定也还记得那个厨师小吴,那个让她私奔的小吴。 表姐好几次都站在婚姻的门槛上,可总是和婚姻打着擦边球。按我妈的话说,“那叫时候未到。” 表姐回村后,因为年纪有点大,说媒的人就只给介绍过一个对象,就是二薛。 然后,也没有为什么了,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后来也有了生命的缔合。 就是恰巧遇到你。 爱情是渗透到生活里去的,就像你察觉不到血液的流淌,但你一定知道它在全身流淌。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些事情也是生来就注定的。我知道我要漂过的海,也知道我一定要达到的彼岸,可我唯独不知道有你。 就是这么恰巧遇到你。如果我们早知晓这样一个约定,我们会在永恒的时间河流之中打上照面,并彼此相认。 巧合从来都是上帝的旨意,请切勿辜负这世间的美意。 - END - 田媛 非典型工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