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大学那年我们都觉得陆瓜娃和赵马克这种神仙眷侣就该结婚,后来大学毕业他们果然分手了。 陆瓜娃本名不叫瓜娃,她有个类似金庸小说女主角的名字——陆婉清。赵马克是真的叫赵马克,虽然他说一嘴的东北话,但不能阻止他有个上海电影制片厂出品的名字。 赵马克就是那种嘴贱无敌三句能让你吐血五句能让你怀疑人生的学霸,平常吊儿郎当,满学校晃,可每年都可以拿奖学金。但陆瓜娃是那种外表文艺多情内里抠脚大汉的学渣,她可以一边捧着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边大嗑一份加双蛋的桂林米粉。但这些并不能够阻止这看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天雷勾地火。 那会儿两人刚进校,学校正在演毕业班的作品《培尔·金特》,搞得特别实验,看戏的人要跟着演员满学校跑,一会儿在草坪上演,一会儿在新空间,一会儿又在剧场。陆瓜娃是那种体力体力差,人又特别迷糊的,跑了两圈儿就蒙圈了,在着急地寻找大部队的时候一下子就撞上了赵马克。虽然那一次两人红着脸迅速地分开,并没有对话,但足以为此后的正式相逢埋下了重重的伏笔。 “我问你,当时你是不是故意撞上我的?”赵马克后来问陆瓜娃。 “当然不是。” “如果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能一抬头就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呢?你这样很不检点的。” “你才不检点呢,那是因为我正蒙着呢。” “就你这个小智商,走在路上能分分钟被人拐去深山里去。” “那你看紧点儿我不就行了嘛。”陆瓜娃着急地解释。 “看得紧吗?早上在食堂我也就转个身打饭,两分钟不到的工夫,你就把那么大一锅汤撞在地上。你倒是好啊,现在不撞人了,挑锅来撞。”赵马克虽然这么说着,还是心疼地摸了摸陆瓜娃被烫红的小臂。 “我不是和你说了,因为有人挤我,我没站稳吗?” “得了得了,反正这几天我是没脸再去食堂吃饭了。”赵马克撇了撇嘴。 “你的意思是……要请我去外头吃大餐吗?”陆瓜娃一听到吃的就两眼放光。 “我的意思是,这两天在宿舍吃方便面,最多帮你加根肠儿!” 这俩呢,不说话走在学校那还挺和谐的,男的风度翩翩,女的小鸟依人。但别让他们同时开口,特别是身心健康的单身人士就别和他俩一起吃饭了,赵马克抖包袱,陆瓜娃捧哏,杀人于无形。 “哟,媳妇儿,你快瞧,这谁啊?” 远远看到赵马克走过来我避之不及。 “老高啊!你瞎了!”陆瓜娃嘴里塞满了薯片。 “老高啊!过个年回来越来越喜气了,膘肥膘肥的。”赵马克打量着我,我一个哆嗦,差点儿没把手上的饭盒摔在他脸上。 “老高你别管他,这叫长得有福气!”陆瓜娃拍拍我安慰道,把薯片往我这儿一送,我思考了一会儿,推了回去。 “双下巴用来蓄雨水啊?”赵马克不依不饶。 “什么蓄雨水啦,这是兜财啦!你懂什么你!” “兜财的是蟾蜍!瓜娃!” 就是那天以后,我在宿舍藏了一箱的苹果,配合着淘宝爆款海蓝牌强力减肥药进行着惨无人道的自虐,后来在形体房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就昏过去了。 陆瓜娃和赵马克来医疗室看望我,给我带了一份梅菜扣肉,一份香煎猪手,一份山药排骨汤和两盒米饭,并情深意切地表达了歉意。 “瓜娃,快给老高鞠躬致歉。”赵马克推着陆瓜娃进来。 “得得得,没有家属答礼的。”我瞪着赵马克气不打一处出。 “老高,你看你瘦得,双下巴都缩水了。”陆瓜娃眨巴着眼睛又给我捅了一刀。 但是呢,出于我对梅菜扣肉的特殊感情,我最终还是没有原则地原谅了他们,并私下收受了陆瓜娃一张食堂VIP绿色通道卡,一卡在手不排队,从此吃肉就更是刹不住车了。 说起来,陆瓜娃和赵马克的正式认识是很罗曼蒂克的。有一天,陆瓜娃从图书馆出来,赵马克刚打完篮球,突然天公那个不作美,下起了倾盆那个大雨,两个人跑啊跑啊……这里要有音乐铺垫,最好是巴赫的G大调大提琴前奏曲,或者是苏永康的《山水有相逢》。两个人跑啊跑啊,在学校门口的台湾吴记麻辣锅店停下了脚步。 屋檐下,清秀的她,倜傥的他,再一次四目交接。 赵马克说:“Hi,敢问姑娘究竟姓甚名谁,为何与我这么过不去?” 陆瓜娃低头羞怯:“姑娘姓陆,闺字,婉清。” 街道上的路人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奔跑着,两人久久凝望的画面好像定格了。 “婉清姑娘,你瞧这雨水天比姑娘还‘冻人’,说起来相逢就是缘分,不如屋里一起麻辣鸭血锅,岂不快哉?” “也好。” 两人相对而坐,火锅店嘈杂,得扯开了嗓子才能听见对方说话。赵马克突然拿出手机,塞了个耳机在陆瓜娃的耳朵里,是《Rhythm of the Rain》。 “老高,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突然就觉得好像别的什么也没关系了,就算世上只剩下我和赵马克,也不孤独了。我看了看他,他笑眯眯地也在看我,突然我心头一暖,心想,就是他了。” “老高,麻辣鸭血锅呼呼地煮着,滋啦滋啦地冒着气儿,水蒸气糊在窗户上,我看着她,她的眼神好亮,而路上的街灯和行人都是匆匆缀过她眼睛的光。” 赵马克比陆瓜娃早两年毕业了,成绩单拿出来金灿灿的他,顶着优秀毕业生的帽子签约进了所有人都羡慕嫉妒恨的国话。 国话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中国只要是个腕儿都想挂在这里,拿到国话的五险一金就是证明了:妈呀,我是实力派!但是现实不是每个实力派进去都能当大腕,那必须先演过虾兵蟹将、蚌壳姑娘的。 进国话的第一年,赵马克做了十五次背景版,二十一次路人甲,最长的一句台词是:“啊……有毒!” 赵马克是谁啊,赵马克多骄傲啊,赵马克是学霸,赵马克是年级第一,赵马克在学校就没演过除了男一号以外的角色。一年多的等待着实让赵马克有些躁了。而陆瓜娃呢,每天还是屁颠屁颠地过着轻松随意,卤大肉、酱蹄膀、火腿煎双蛋的大学时光。 “赵马克,在我心里你是最棒的,有一天你一定是最耀眼的男主角。”陆瓜娃的崇拜已经不能填补赵马克心里的失落了。 对,故事的发展总是这么没有惊喜,生活琐碎现实苦涩才是一对小情侣永远无法击败的第三者。两个人的争吵越来越多,即使陆瓜娃只会气个一刻钟,然后抽着鼻子和赵马克说:“马克,我饿了。”但赵马克已经不会站在宿舍门口拎着一大袋零食,只会说:“饿了就去吃,正忙着呢。” 有一次,陆瓜娃因为给赵马克买花束,进场晚了,被拦了在剧场外头——那天是赵马克演的角色第一次有名字。陆瓜娃在剧场外站着,一直到赵马克脸色铁青地走出剧院,说:“陆婉清,你要是真嫌弃你男朋友角色小,你他妈就别来了,以后都别来了,我看你就烦!你赶紧甩了我,和你那些同学一样,找个牛逼的傍大款去!” 那天陆瓜娃哭着到我家,赵马克打来电话。 “赵马克,接吗?”我问她。 “不接。”外面下了点儿雨,陆瓜娃看着窗外出神。 “那我们睡了好吗,十二点多了哦。” “嗯。”陆瓜娃乖巧地答应着在我旁边躺下。 陆瓜娃睡不着,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我都知道,但是实在太困了昏昏沉沉我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窗外的声音吵醒,我一看,半夜三点了。 “陆瓜娃!陆瓜娃!”是赵马克在我家楼下站着,下着雨,他的头发贴在脸上,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赵马克来找你了,要我打发他走吗?” 陆瓜娃不说话地看着我,看上去她一直都没有睡着。过了一会儿,没再听见赵马克的声音,我探出去看,他已经走了。 “睡吧。”陆瓜娃撑了撑被子,转过了身,我知道她在哭。 后来赵马克就随着剧团巡演去了。整整一个月,两个人都憋死了等对方先说话。 “你俩怎么回事,我们都指望着你们这对模范夫妻成全我们对完美爱情的幻想呢。”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每天在身上攒下的阳光都照耀在了赵马克身上,他挥霍着却忘了照耀我,渐渐地我也开始乌云密布了。两个不开心的人要怎么走下去。”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陆瓜娃,我认识的陆瓜娃能量可是无穷无尽的,只要一包薯片就可以蓄满不是吗?” “老高,我是很爱马克的。” “我知道。” “所以,为爱我应该要变得更厉害对不对?” “对呀。” “老高…把薯片递给我吧。” 赵马克巡演回北京的那一天,下火车时,远远的就看见陆瓜娃站在出口。 “赵马克,我饿了。” “瓜娃,没问题。”赵马克笑了。 还是那家麻辣锅店,还是下着小雨。 赵马克已经吃得有些撑了,陆瓜娃还在埋头奋斗。一桌子的鸭血、老豆腐、山药、响铃、肥牛,已经都成了空盘子。 “马克,我还想吃个煎饼果子行不。” “行!我去给你买!” 赵马克笑着把耳塞塞进陆瓜娃的耳朵里,揉了揉陆瓜娃的头发。煎饼果子摊在学校的东侧,赵马克不带喘儿地就跑去买陆瓜娃最喜欢的煎饼果子,加双蛋和火腿肠。也就一刻钟的工夫,回到麻辣锅店陆瓜娃已经不在了,耳机里还放着《Rhythm of the Rain》。 手机里有新的消息,是一起演出的姑娘发来的:“赵马克,我想你了。” 赵马克在宿舍楼下喊了一晚上陆瓜娃的名字,第二天又跟着剧团去了杭州。 我不知道后来他们还有没有过对话,陆瓜娃只字不提,赵马克我也很少见到。他们真的就在我们的唏嘘感慨下结束了。 再后来赵马克和陆瓜娃都又有了男女朋友,可每次碰见我,两人都会旁敲侧击地问问我对方的工作生活是否都顺心。 陆瓜娃毕业的第二年,也就是赵马克毕业的第四年。有天陆瓜娃让我陪她去看赵马克的话剧。三个小时的话剧,陆瓜娃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台下看着赵马克在台上挥洒淋漓。真的很精彩,赵马克演一个律师,巧舌如簧又复杂深邃。结束后观众们都站起来鼓掌,我看得也很激动,一转头看见陆瓜娃眼睛有些湿润。 “他现在好耀眼,是不是?” 我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我们先走吧。” “不等等马克吗?一起吃个宵夜?” “不了。” 赵马克今年领证了,当然,不是和陆瓜娃。 前两天我去陆瓜娃家里,陆瓜娃做了一桌子菜,我们喝了点儿酒,突然讲起赵马克那些贱嘴的损事儿,两人笑得前仰后合。陆瓜娃很兴奋地跑去放了《Rhythm of the Rain》。 “那天为什么不留下来见见马克?” 陆瓜娃笑着笑着就不说话了,她从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票根递给了我——是那天那场话剧的票根。我翻过来,票根的后面赵马克写着——“瓜娃,这次我是男主角了。”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高兴,我在梦里无数次梦见过这一天,可是呢,赵马克,那一天真的到了的时候,站在你身边的人,已经不是我了。” - END - 摘自作者新书《那就不要说再见》 高捷 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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