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叶子禾 1. 许久不联系的人忽然在QQ上问,“在吗?” 第一反应,这货该不会被盗号了?要不就是打算结婚收钱了?这两个不论哪个,对于我这种无产阶级的穷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和于舟的聊天对话框在屏幕上放了好半天,我盯着她那句“在吗”揣测了一会,发了个两个可退可进、可攻可守的字,“在,忙!” “哦,我能不能去你那借宿几天?” 呼,我舒了口气,不是盗号也不是收礼钱。 于舟是我学姐,来自哈尔滨下的一个县城,我们是大学里在东三省的老乡会上认识的。虽然是东北姑娘,但却文静秀气。 于舟上学晚,又复读过,虽然是比我大两届的学姐,却我大了五岁。毕业后于舟就在家人的期盼和催促中,回了老家,考了个乡镇的公务员,每天吃茶看报。我俩的联系到那也就断了,自此QQ好友里又多了一具“僵尸”而已。 2. 两年前的某个晚上,我在人群躁动的上海火车站接于舟,远远的就看到了于舟,她把手里拖着的大箱子递给一对夫妇,然后向我走来。 “刚那个不是你的行李吗?” 她拍拍背后的书包,“只背了这个。刚是帮那个姨拿的,都是老乡,她们老两口来上海玩的。我还帮她们推荐了景点,规划了路线。” 凡事皆有因,很多事都是如此。 她说,“那天我家里又给我安排了相亲,我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相亲了,不夸张的说,我现在把他们召集起来,踢几场足球赛都没问题。” 我把切好的西瓜递给于舟,说,“没这么夸张吧?” “一点都不夸张!”于舟啃了一大口西瓜,鲜红的汁水沿着她白皙的皮肤一直流了下去,她一抹手,“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我一个高等学校毕业,有理想有追求的上进女性,就活该找一个专科毕业的小科员,就因为我二十八岁了吗?我不甘心!” 于舟把西瓜皮摔在垃圾桶里,我一激灵,忽然对未来的相亲之路充满了恐惧。 “然后我就偷偷辞职,从家里跑了出来,我在车站买票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去哪,我只是想要离开那个地方,那些人,还有那种那个思想氛围,去哪都行。” 于舟说的有些激动,眼睛里泛着泪花。 后来于舟在我家里住了两个多月,每天除了吃睡就是看剧,不出门不打扮,尽情过着堕落的宅女生活,还有就是和家里僵持不妥协。 我说,你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逃离了一种困顿的生活,难道就是为了过猪一样的生活吗? 于舟说,她现在就是一片绝望的土壤,除了绝望什么都做不了,也许春雷滚滚,春雨绵绵的时候,她才能生出希望,现在不行,只能堕落到底。 可是秋天来了,春天还有好远。 3. 我正为她的未来忧心忡忡时,于舟恋爱了。 于舟的恋爱对象哈尔滨人,比于舟大了一岁,在日本读的大学,目前在东京工作,并且在那购置了房子。而这个人是于舟在火车上遇见的那对夫妇介绍的。他们在网上沟通了一阵子,从QQ到微信,后来就打网络电话,一时间就火花四射。 “靠谱吗?别被骗了!”我颇有些嫉妒的说。 “有啥不靠谱的,再说,我就只剩下这么点感情了,如果他真要骗,就给他。”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盲目的。”我翻了个白眼。 “你不觉得我美了吗?” 简直没法沟通了。 那些平时看起来老实的人,凡事不做则已,一做起来,往往一鸣惊人。 冬天到来之前,于舟背着她的包去了日本,投奔她的男友。 我在浦东机场送她,“你连日语都不会,过去和日本人鞠躬干瞪眼吗?” “放心吧,过去后他会帮我安排的,先学习,再工作。”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劝下去。 她拍拍我,“我这片绝望的土壤上终于要开出鲜花了!” 我和她,拥抱,告别。就那样看着她,步伐轻盈却坚毅,走过登机口,走去了另一个人生。 4. 于舟到东京那天,东京下了零星的小雪,她的男友陈永帆开车接她。见面的时候,于舟觉得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中注定,如果不是她那天离家出走,如果不是火车上有人和她换了床铺,如果不是那对夫妇问她上海哪里有好玩的,就好像有着东西指引着她一样,指引着她从哈尔滨一路来到东京,来到他身边。 陈永帆满足了于舟心中对爱情的所有幻想,刚刚好的年纪,刚刚好的颜值,刚刚好的事业,刚刚好的关心,什么都是刚刚好。 在陈永帆的带领下,于舟逛遍了东京的大街小巷,吃过了许许多多的好吃的,每天在微信里晒幸福,羡煞我这个旁人,除了点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这么过了一阵子,陈永帆给于舟报了日语语言班,而他也终于知道于舟是离家出走,而不像小姨说的那样,去上海追寻梦想。 陈永帆劝于舟和家里人好好谈谈,恋爱中的女人不仅盲目,而且愿意听爱人的话去尝试一切事情,于舟给家里打了电话,结果母亲听到她找了个在日本的男友之后,直接扬言断绝关系,于舟也一气之下说了重话,关系更加地僵。 于舟再也不肯和任何亲人联系。陈永帆也不多劝,只是给她更多的关心和体贴。 那年的春节,他们都没有回国,一起窝在日本的家里,包饺子吃,新年到来的时候,陈永帆亲吻着于舟,说,新年快乐。 樱花开了时,于舟欢快的拉着陈永帆去看樱花,陈永帆送了一条粉色的丝带给她,于舟说自己都快三十岁了,不适合。陈永帆说,“你在我心里就是需要呵护的小姑娘啊!” 他帮她把丝带绑在她的头发上,夸赞她,他们在樱花树下拍了好多照片,景美人美。 有人可依,有家可回,有事可做,虽然和家里人的关系很僵,但于舟依然整个人都充满了朝气,充满了力量。那大概是于舟毕业以后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以至于后来再想起,都像是一场梦。 5. 樱花流转,开了又谢,于舟已经能掌握日语的基本交流,但找工作时,却连连碰壁。 陈永帆说,没关系啊,你喜欢写东西,就在家写好了,实在写不出,还有我养你。 于舟就真的没有再找工作,在家码起了字来,每天在网上和一起码字的作者们聊天,互策互助,去各种贴吧网站宣传。陈永帆也每天给她出主意,提建议。即便如此,几个月下来,成绩依然不理想。 于舟开始自暴自弃,又过回了猪一样的生活,并且拒绝陈永帆的关怀。陈永帆渐渐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于舟,只能留更多的时间,给她独处。 爱情中不去沟通的人,一旦出了裂缝,只会越来越大,最后来不及补救。于舟意识到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于舟试着去重新去乐观,重新去积极,可是她做了大桌子的饭菜等到陈永帆时,他们却只能默然相对,找不到话来说,就好像,以前说了太多,所以才让现在的他们无话可说。 他们都在试着去做点什么去改变,却发现倦怠了,不想去应付对方的话题了。 6. 于舟没有勇气去面对,光去陈永帆的身边,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哪里还有勇气去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她甚至不知道,失去陈永帆,她还有没有可能,再爱上一个人。 有什么办法不再失去呢,有什么办法不绝望呢。 如所有往常一样,她给陈永帆打电话,问他何时回家,陈永帆说晚点回家,于舟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如既往叮嘱他回来时开车小心。 再醒来时,于舟已经在医院,意识清醒,却绝望的不想再睁开眼。 那天陈永帆只是加了个班而已,回家时,于舟靠在床边,手放在一盆里,盆里全是血,死前还怕把家里弄脏,该说她是个好姑娘吗。 而他们的孩子,也就这样,在没有人意识他已经到来的时候,轻而易的,没了。 那次之后,他们依旧像之前一样,但都是表象,他们不再亲密,或者说,连亲密都看起来让人觉得做作。 陈永帆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带于舟出去吃饭,一样的地点,一样的饭菜,一样的人,就好像,在过纪念日。 到家时,陈永帆拉住了要下车的于舟,欲言又止。 两个人都怀揣着同一个秘密,默然相对,陈永帆摸着她的头发,眼神复杂,爱都不在了,却还在硬撑,于舟在那一瞬间就忽然明白,他已经不爱她了,可是愧疚让他无法开口,这愧疚来源于她为他奋不顾身的来到异国他乡,来源于他们失去的孩子。 怕伤害,有时候才是最大的伤害,既然他开不了口,那么她来。 分手二字是于舟说的,说的时候心如刀割,这最后的稻草,也被她扔掉了。 陈永帆最后说:“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我都希望你能过得好,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而不是别人喜欢的样子。” 于舟还是没忍住哭了,不是因为失去,而是因为懂得。 7. 于舟和陈永帆分手后不久,就离开了日本,没再回老家,回到上海,到日企公司做策划。 离开前,她在富士山下坐了一整天,她想到樱花盛开那天,已经而立之年的她们像少男少女一样的相拥而吻,也是那样的美好过啊。 可认识他时,她是那样的绝望,绝望到不知如何解救自己,绝望到感觉每个人都是她的救命稻草,而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送她的那天,他说了很多。 他说,只要你愿意,你还是会被懂得。 他说,要活成自己的样子。 他说,别绝望着去寻找,你充满希望,才能看到希望。 他说,别害怕失去,那也是一种得到。 于舟想起初见时陈永帆脸上的笑容,在寒冷的冬日里,下了一场春雨,滋润了她绝望的心田。 于舟说,“微笑着告别吧。” 在绝望的土壤上生出的花,终将被绝望所吞没。很长一段时间里,于舟的签名都是这一句话。 8. 我和于舟自上次浦东机场一别后的再见面,我顶着大雪,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火车站等她,她依旧只背了包,身形轻快,曾经满面的愁云早被春风吹去。 晚上我俩窝在我的小屋里,听她讲着陈永帆,像是说着与己无关的故事。 她握着杯子的左手,绑着粉色丝带。我一愣,粉色丝带下,忽明忽暗的,是那条肉红色的疤。 “他还是救了我,至少他让我在那片绝望的土壤上,看到了方向。”于舟嘴角浅笑,神情坦然,“即使不在一起,我仍感激他。” 9. 林夕曾写道,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爱情如此,逛过已足够。 *作者:叶子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