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代表着什么呢? 是发间不经意露出的斑白,还是恍惚间从口中发出的叹息,亦或是,那天边远去的夕阳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人生有几个十年,能够让我们去挥霍,去洒脱。不经意间,就是十年。 不知道十年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它能带来什么。是饱经风霜的面庞,还是谈吐间岁月的沧桑,亦或是,那棵老槐树下的落寞…… 他们两个人,到死都没有说话…… 他们如何走到了一块儿,没有人知道。但知道的是,那一年,他已经三十,她却刚满二十。据说她之所以顺着他,是因为他说他老家有座四合院,更诱人的是,他承诺将来还要送她一对手镯,银的。她当时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便红着脸答应了。 第二年秋天,他带着她回到了老家,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两间小茅草房,承受不了偌大一座四合院变成了两间堪堪能住下的茅草房的落差,当即,她哭成了个泪人。 “我家以前真的有座四合院,没骗你!大着呢!”他说。 他没有骗她,但那一座四合院在他祖父那一辈就已经当做赌债被拿去了,就剩下三间小瓦房,虽然他的父亲什么都好,但只要上了赌桌,什么都忘了,什么都舍得,在他二十六岁那年,终于把最后一间瓦房也输了出去。只好盖了两间小茅草房遮风挡雨。第二年春天,迫于生计,他出门远行,去打拼。在他出去的第三年,碰见了她。 待她哭够了,他就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出乎他意料的,她没有选择离开,只是把委屈憋在心里,跟着他过着那又苦又涩的日子。 那一年,他三十一岁,而她才二十一岁。 “佩华,房子没了,但手镯一定买会给你!”他说。 她含着泪水点了点头,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第二年,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吴文黎。但他却迫于生计,再次远行。在他临走前,她在屋前种下了一棵槐树。 站在树旁,他对她说:“佩华,只要挣到钱,我一定会给你买一副银手镯。” 她慢慢的点了点头。 待他走后,她只得一个人将那个孩子拉扯大,日子说不出的艰苦。 那年冬天,当她把门打开时,看见的是满脸风霜的他,看着他憔悴地坐在床上。她轻轻地问了一句:“没挣到钱?”他的身体明显的颤了一下,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她也没说什么,独自一人生火,做饭。 一段时间后,她在河边洗衣服时听到别人说,他其实是挣了钱的,但一晚上都输在赌桌上了。 她听到以后再也忍不住了。回到那两间茅草屋找他,正看见他挑着水回来。他老远就望见了她,很明显的,他的脚步加快了一些。可走到屋前,她含着泪水颤声问道:“你真的没有赚到钱吗?你没有骗我!对不对?” “啪”扁担从他的肩上滑落了下来,水桶摔在地上,浸湿了他与她之间的那片土地。 他们俩都什么也没说。 但她回到家后,整整哭了两天。、 自那以后,她就与他分居,再也没与他说过话。 那一年,他三十五,而她刚满二十五。 也许是自责,也许是无趣……他再次远行,临走前,看着曾经她种下的槐树,愣了愣,出神地看了好久。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走远了,但文黎从她的怀中跳出,跑出门想去找他,但只是依稀望见远处他把头转了回来,又蓦地转回,她也慢悠悠的走出了屋,看着夕阳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这一走,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已经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的时候。一天傍晚,她在那棵槐树下织毛衣,看见有一个人站在屋门口,她怔怔的看了好久,才辨认出是他,脸立马阴了下来,扔下手中的东西,快速地走回了屋子。 文黎闻声走了出来,看见是他,身子愣了一下,接过了包袱,开始准备晚饭。但他却在家里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庞,他才明白,原来,女儿都已经结婚了…… 那一年,他五十岁,而她四十岁,但他的面容却是惊人的衰老。 自从他回来,她从来都没给他开过卧室的门,在她心里,他,早已经死了。 他也不说什么,只是让文黎帮他扫出一间屋子,住下了。即使每天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他和她好像从都不认识对方,没有过一句话。 他回到家的第二年,文黎有了一个儿子,是她给取的名字,叫吴忠。他整天将吴忠抱在怀中,在耳边说,什么都可以沾,就是千万不要沾赌…… 整整十年,没说过一句话,每天他就在院子里靠着槐树,摸着心口,眼睛好像常常是湿润的,嘴里还依稀念叨着什么。 但他终究还是死了,无疾而终。十年,整整十年,在外打拼;整整十年,她独自拉扯着孩子;整整十年…… 那一年,他六十岁,而她将将五十岁。 那天下午,吴忠喊他去吃饭,和平常一样的,走出门才发现已经下雨了,但他靠在那棵槐树下,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但不同寻常的,吴忠看见他在雨中抚摸着那棵树,非常的小心,就像在抚摸熟睡的情人,生怕惊醒了“她”。但当吴忠过去叫他时才发现,他已经死了,嘴角似乎还有一抹笑容,一只手抚摸着树,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似乎有种解脱,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场雨还在下,丧事还是要办。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好像他的死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直到给他穿寿衣的人发现他的贴身衣服上,在心口处有一个缝着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副黄澄澄的金手镯。直到这时候,她才一颤一颤的从屋里走出来,慢慢的走到他的床前,出神地盯着那副镯子,颤抖着把那副镯子举起,又一颤一颤走回她的屋子,边走边在流泪。 她关上了门,好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之后,人们听见一声哽咽的呼喊:“文渊!” 那场雨整整下了十天,而那份爱,也整整沉寂了十年。 一声惊雷过后,她透过满是雨水的窗户,借着一丝光亮看见,那棵二十多年前种下的槐树,缓缓地……倒了…… 十年,他让她整整等待了十年;她将他整整逐出了自己的世界十年;他把自己整整深埋愧疚十年;她与他,整整纠葛了三个十年,却在这场雨中,画上了句号…… 李宇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