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凄凉的景象之一,就是生前无人问津,死后却备受关注。 居住在贵州毕节大山中的留守儿童,小刚、小秀、小玉、小味,四个相依为命的兄妹,最大的14岁,最小的仅5岁,他们以喝农药的方式,结束了人生,这桩惨案被报道之后,引发了社会对于留守儿童生存状态的关注。 这是不是他们生前所盼望过的,有人能看见他们,知道他们,救救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父亲直到孩子出殡依然下落不明,母亲早就离家出走,据说已经另嫁他人,身边的亲戚尽力做了一些帮助还是所知不多。 朝夕生活在一起的村民甚至连他们的房间都没有进去过,他们几个像最孤僻的小动物一样,独自居住在那座外表看来还很体面的小楼里。 他们先是不和村民联系,后来又退学,14岁的小刚像个小父亲那样照顾着几个妹妹,带着她们吃饭、睡觉,还要喂猪,洗涮,他竭尽所能支撑着这个小团队的运转,并逐渐切断与整个世界的联系,“只有晚上看到他们屋里头亮起了灯,才知道他们在。”但还是没人觉得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这死来得太突然。”孩子们的二爷爷说,村民也很意外他们会自杀,说有吃有喝,存折里还有钱,还未到绝处。他们都觉得,只有穷才能要命,孤独不能,也不应该。 可看看他们的生活,这样的活着,还算是人吗? 发现他们服毒之后,村民撬门进入,他们的家终于曝光在世人面前。那徒有虚表的小楼内空旷而杂乱,肮脏的棉被和床单混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味道,他们就是在这里度过或许夜与昼已经不够清晰的间隔。只有一台电视和几个破旧的皮沙发的客厅中,似乎还隐约可见几个蜷缩在一起的小身影。房间中央,那个用两条麻绳和一个木板制成的秋千,就是他们唯一的玩具和娱乐方式。 电视是唯一通向外面世界的窗口,他们看不看儿童节目,看不看爸爸去哪儿了,看见别人家的孩子生活在他们无法想象的温暖和关怀之中,有爸爸妈妈陪着,他们会不会哭泣?也许这是最残忍的刑罚,当你眼睛能够看见一丝天堂的亮光,却发现自己始终身处地狱无法摆脱。 桌脚下,是被烧过的小学课本和作业本,是觉得能带到来世可以继续上学,还是想要抹掉自己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印记,不知道。他们生前的最后一顿晚餐是酸菜叶子汤,配上玉米饭,每日如此。 14岁的小刚毒发的时候从窗口跳出,“像西瓜摔在水泥地上”,最小的妹妹留给世界最后的声音是伏在窗口喊了一声“哥”。当哥哥的是如何做出的这样的决定,妹妹们又是怎样赞同这个意见的,还是无法猜测,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出生,又无声无息的死去。 我不想盲目地煽情,事件已经足够悲惨,即使最轻描淡写的述说也一样动人心魄。 事发之后,有人怪政府不作为,有人怪父母生而不养,谁都有责任,更值得人警醒的,是中国人养育孩子的思想出了问题。 这四兄妹的成长不过是极端化了的典型的中国式小孩成长之路。作家韩松落是70年代生人,他曾经说过:“不知别处怎样。我们这里,小孩是不被当做人的,至少不是完整的人,野狗一样长大,没有可能说话,不会被聆听,十八岁前死掉,也埋不进祖坟。下雨天给领导表演,在高楼的窗台上擦玻璃,父母都知道,只能任由。” 那时候没有留守儿童这个概念,不一样让孩子摔摔打、在精神的极度漠视之下成长起来吗?时光跨过了三十多年,依然没有什么改进。孩子依然不被当做是人,有口吃的扔给你,就可以长大了。正如村民们觉得孩子们不该死,因为过几年小刚就成年了,到了可以出去打工的年龄,他就可以和他的父亲一样,融入城市的茫茫人海之中,做一个用青春来换钱的农民工。 至于你心里的创伤,缺少健康童年的损失,谁去计算呢。 很多人痛心疾首,觉得父母没有尽到责任,没有能力教育却偏要生,但你以为城里的孩子就一定活得不一样吗? 现在很多城市的孩子物质生活是比以前丰富了,也有父母的陪伴,但,快乐值却直线下降,他们同样居住在另外一种牢笼中。 儿子的班主任老师家长会上说:“看孩子们的周记,有80%以上的孩子认为自己生活的不幸福,没有自由,功课太累,求你们当家长的不要只关心孩子的学习了,多想想怎么给孩子创造一些快乐吧。” 但有的家长一点都不理解,“我们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他有什么资格不快乐?” 连不快乐都要被禁止了,可想而知,孩子希望得到家长的理解,获得精神上的自由,该有多么的难。 中国人普遍都焦虑,想赚钱,想成功,唯恐孩子的未来落在起跑线上,拼命将孩子往前推。他们不关心情感滋润,不关心心理健康,只关心分数和名次。能为学区房一掷千金的人,却懒得关心问问孩子每天的心思,他的苦与乐。在城市里一样有的孩子自杀了,父母却说不出来原因,不知道孩子死于何种绝望。 成长于这种环境之下,很多人缺少健全的人格,内心压抑,即使得到了所谓的成功,也无法享受这种成功,也会陷入与父辈相同的孤独和焦虑之中。 孔庆东承认自己经常出言不逊有父亲的影子,他父亲从部队转业后在哈尔滨当一个小厂长,性格粗暴,喜欢骂人、抗上,事业一直不顺,官越当越小,最后成为了一个更夫。父亲的这种性格是遗传自幼年的创伤:“祖母去世的时候,父亲才4岁,所以他从小缺乏母爱。缺乏母爱的典型表现是平时好像很粗暴,但对人间柔情特别敏感。落泪有损英雄形象,于是就尽量回避人间柔情,装出野蛮粗暴的样子,对什么都大咧咧地吆喝一番。”父亲打他,骂他,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这样,“原先以为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人,后来发现一样。” 是的,创伤是可以从生活习惯中,从每一点忽视和伤害中流传下来,有伤的孩子会变成有伤的大人,有伤的大人又会创造出新一代有伤的孩子。 我为很多年轻人做过关于成长的开导,他们都各有各的痛楚,或者是只有爱没有交流,或者是被当做附属品一样的粗糙的生活,或者被无微不至的保护以至于变成了温室的花朵,或者是缺少情感滋润极度丧失安全感,他们四处寻找理由,寻找安慰,用加倍的力气来为自己疗伤。 有时候,这是成长的必然,而有时候,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是教育的缺位造成了这样的伤口。 是时候反思了,那些死于贫困和隔绝,死于过分的溺爱,死于不被了解的孩子们,应该唤起我们对教育下一代的新认知。如果死亡都不能让我们反思,还有什么能?所有的爱与关怀都应该在最合适的时候付出,不应该在太迟的时候叹息。 在这一点上,我们都应该做行动派。也许我们不可能对那些遥远大山深处的孩子做什么,但最起码,我们可以让自己的孩子活得更快乐,身心更健康,这也是在对家庭和整个社会做出的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