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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以前我们是在“冰山之上”进行工作，那么现在我们就要下潜到“冰山之下”。我们的所有工作首先是关于“情绪”的。在关系处理中，情绪是最被我们忽视的。我们往往会在沟通中遇到两类问题，第一类是过度防御，以至于让自己完全成为冰人，在关系中撤离；第二类是过度求索。前者可以称之为“回避退缩型”，后者可以称之为“矛盾焦虑型”。 这两种类型可以涵盖大部分的夫妻关系。简而言之，就是夫妻关系中总是有一个在追，一个在逃。当然追和逃的幅度可以有区别。 先来说回避退缩型人。 对“冰人”来说，人生最大的恐惧莫过于被“吞噬”。被什么吞噬，被他们所恐惧的“致命”情绪所淹没，所伤害。不如我们讲三个例子，这样便于我们理解冰人。 第一个例子：关于好孩子 有一种人，从孩提时就在精神上经常感觉到自己被入侵，比如当他饿的时候，妈妈告诉他他不饿；难过的时候，妈妈告诉他不应该难过；当他想要吃好东西的时候，爸爸会告诉他这种想法是罪恶的，因为这是不好的孩子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或者因其他原因，在爸爸妈妈面前他总感觉自己是羞耻的、内疚的、罪恶和恐惧的。久而久之他发现，顺着别人的心意做事情才可以减少这种挫败感和被入侵感，于是，他可能从小学习就很好，之后工作也很炫目，是同龄人的榜样，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最想要的就是没有任何人再来麻烦他了，因为从小到大，他都在做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忍受很多不愿意忍受的事情。而这么做的所有动机都是让自己拥有自己可以支配的内心空间。与有这种经历的人在一起，配偶会在“自我肯定期”非常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爱人也许很温柔，但其实不是真正情愿为自己做所有的事情。 还有一种人，他们从小就被自己的父母指责，看不起，他们被说成是败家子、父母的耻辱、家族的毒瘤，是最不被抱以希望的那个人。总的来说，他们看上去满是缺点，同时他们对此似乎毫不在乎。但从本质上看，很多不负责的人，其实他们的问题不是不负责，而是从小就过度负责。他们负责什么？负责承担父母的情绪垃圾，在一个家庭里，总是有装点门面的需要和处理很多负面情绪的需要，比如家里的老大是负责装点门面的，而老小负责承担“下水道”的功能。这样的孩子从小就要承担父母的种种恶言恶行，甚至有的孩子为了不让父母吵架，有意无意地搞出事情来，好让父母可以联合成统一阵线讨伐自己，以此消除父母之间矛盾的火苗。这样的孩子其实考虑的都不是自己，而是家庭能否稳定运转下去，这是典型的过度负责的人格。表现在婚姻里，他们会用一种相对疏远的方式去寻求自己内心的安定。 饿了、尿了、痛了，婴儿都会哭。但如果他的啼哭总处于一种无回应的环境，那么孩子的选择有两个，一个是哭破嗓子，不断地呼救，当然，这是一件耗费能量的事情；第二个选择就是冰冻自己的需要和愿望，疏离关系，放弃索求。这样的人在他们的人生里，主要的敌人就是自己的“需要”，以及一切有可能融化他冰冻内心的关系。 这样的人给人的总体印象是与人为善，以及消灭一切冲突争端。因为对他们来说，冲突是最可怕的，他们无法承受任何冲突。或者他小时承受了太多的冲突，一旦冲突发生，会激发出他很多关于关系的需要。总之，他们会为了避免冲突做一切事，给人一种“和善”、“温柔”、“体贴”与“包容”以及“稳重、成熟”的印象，但事实上，真正的他和这些品质有一些距离。距离就在于，真正拥有这些品质的人，会以一种相对享受的方式展现这些特质，而这些人表现这些品质的时候，会带着一种相对被动和一些难以察觉的不耐烦乃至厌烦。在迷恋之爱的阶段，这些特点很难觉察，但细心一些还是可以发现的。那就是看他们行动的主要目的是真正和你共享快乐，还是为你做所有你需要的，以避免你去麻烦他。这是一种典型退缩回避型。 有意思的是，其他类型的人，尤其是矛盾焦虑类型的人是很难理解退缩回避型的人的，因为这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再爱”的证据。他们也许会说：以前你不觉得麻烦，为什么现在觉得麻烦，因为你不爱我了，所以……但事实上，其实对方并未改变，只是热恋时双方还有能量去付出和牺牲，但到了自我肯定期，一方面你们之前的迷恋之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另一方面，这一类型的人会开始探索他们一直渴望在关系中实现的一一拥有自己，这对他们来说是人生中第一重要的目的，而这目的和其他类型的人其实一样，都是试图在亲密和自我之间寻找到某种平衡，如果我们从这个终极的角度看问题，就会更容易保持相对平静的心态，一起探索亲密与自我之间的种种张力和矛盾冲突了。 现在我们开始说第二种人：矛盾焦虑型的人。怎么形容这神人呢？举个例子：如果一对恋人约会，一个人到了，另一个人迟迟未到，手机也不回。那么等的这个人如果是“不安全依恋类型”就会这么想：“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是不是要和我分手了？他是不是被车撞死了？”此时如何应对？如果是回避退缩型的人，他会就此放弃，不再打电话，默默离开；而矛盾焦虑类型的人会施展连环夺命call，一定要和这个人联系上不可。对“矛盾焦虑型”的人，他们最害怕的就是一切都离他远去，自己被抛弃，被忽略，被放弃等等。对他来说，这就意味着死亡。 顺便说一下，遇到这种事，有“安全依恋感的人”首先会想到的是，对方是不是因为什么不可抗力无法和自己联系上，他们不会一下就考虑到关系破裂的可能。对“不安全依恋类型”的人来说，他们会一直生活在担心关系断裂的边缘，所以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感觉到崩溃的危险。 现在又到了讲例子时间了。 第一种小孩：卖火柴的小孩 这种人可能生活在关系相对疏远的家庭里，可能家里的大人都比较缺乏情感，而他是家庭中最有情感的那个人。因此他必须活跃起来，让情感相对冷淡的父母也活跃一些。比如一个家庭生活得很艰难，父母难得笑脸，那么这个孩子可能会不停地叫妈妈或者和妈妈说话，于是悲伤的、寂寞的、冷漠的妈妈会偶然笑一下。从此以后，这个孩子会一直努力争取妈妈的笑容，同时当然也就一直生活在对冷漠疏远感到恐惧的记忆中了。 第二种小孩：战乱中的小孩 这种人从小就生活在情感浓度非常高的关系里，可能父母的脾气很火爆，他们常年争吵，也对孩子很凶。孩子渐渐地发现，只有自己也成为暴脾气才能保护自己，而且争吵似的交流在他们家里是一种正常文化，以致可能这个孩子觉得天下所有的家庭都以这种方式交流。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会很怕示弱，因为在这个家庭，你必须随时准备攻击，稍微“娘”一下，就会被家人无情嘲笑。这种经历会造成很多心口不一的人，就是所谓刀子嘴，玻璃心。 第三种小孩：孤儿 这种人儿时可能有过被抛弃的经验或者恐慌，或许他们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作为旁观者，他们目睹了自己的父母是如何被另一方拋弃或者彼此拋弃的。这使人深深感觉到，一旦别人离开自己，自己就会确定无疑地毁灭。因为害怕毁灭，所'以他紧抓不放。 在这里，我们可以了解到这两种人是如何的不一样：回避退缩型的人，最害怕的是别人的靠近，一靠近，他就感觉失去了自己，如同冰在烈火中变成蒸汽一样消失掉，或者被深深地伤害；矛盾焦虑型的人，最害怕的是别人的离开，一离开，他们就感觉自己好像不存在，如同失去了热源，而要在冰雪中冻死一样。 然而有意思的是，这两种人往往是我们在婚姻关系中最常见最主流的配对，因为，真正安全依恋型的人很少，而更多的人多少都有这两种状态。因为他们正好相反，反而像阴极阳极一样互相吸引。对回避退缩的人，他们排斥靠近，并不意味着内心不想要被靠近或靠近别人，他只是因为害怕被伤害才会退缩；而对矛盾焦虑型的人来说，他害怕疏远，但不意味着他们不希望有自我的存在，他只是因为害怕被抛弃而不得不放弃了自我。 他们在彼此身上发现了自己无法承认也无法忍受的另一个被深深压抑的自己，这种寻找其实意味着我们希望通过这种关系来释放另一个自己，一个无法面对的自己。 可能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纠结和矛盾。纠结的根源在于爱恨交织，在我们需要的同时，我们又在排斥；在我们推开的同时，我们又在渴望。或者说我们用推开表达渴望，用渴望表达推开，这就是传说中的“拧巴”。 想必你也知道了，自我肯定期其实是两个人关系最关键的时期，是我们在亲密关系中寻求钥匙的重要时期，在某种程度上讲，关于爱情，迷恋之爱那种你侬我侬只是饭前的甜点，而现在才是正餐的时刻，这个时刻的关键在于，我们是否能从对方身上找到面对另一个自己的能力，我们能否内化对方的特点，让它成为我们内心的一部分。 一言以蔽之，不是说你和一个亿万富翁在一起，你就是贵族的一员了，你要做的是真正成为一个“有钱人”。这不是用钱堆出来的。 换句话说，我们进入婚姻关系最本质的需要就是：成为自己，尤其是那个我们之前无法也不敢成为的自己。而这必须通过两人共同修炼才能实现。 这个时期的我们经常的一个误区是试图靠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曾经有不少人问我：“我已经饱读心理学的经典，知道什么叫作精神分析，什么叫作恋父情结，我知道他的原生家庭不好，所以才会让我也承受了这些苦难，我了解了一切，可是我还是在关系中不知所措。”或者他们会跟我说：“我的父母已经老了，让他们改变是不可能的了，那我该怎么办？”我们试图一个人解决，或者试图回到父母那边，让他们改变，这都是在原来解决问题的框架中工作，如果没有新力量的进入，一切都只是在自我循环。 亲密关系有两条主线：一条主线是融合，一条主线是分化。前文多次说过，在感情的初期阶段，融合成为我们主要寻求的目标，我们需要一种融为一体的感觉，这会大幅度地消灭寂寞和空虚，让我们感觉到我们自己是有归属有连接的，我对一个人很重要，有一个人也对我很重要。你会从这种连接中，从四目相对的狂喜和陶醉中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这类似于母婴关系中，婴儿因为妈妈的注视而感觉到自己是被人喜欢的，被人爱的。 但这只是我们存在感的一半，另一半则是孩子在父亲身边实现的存在，这种存在就是让我们自己和这个世界有连接。也就是说，通过和这个世界有联系而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通过探索自己而感觉到存在。这个时候，我们会问自己，什么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是谁？除了亲密关系中的我，独立的我是谁？重要的是，亲密关系的这两条线并不敌对，融合不等于控制，自我的空间不等于自闭。 我们对自己空间的探索不一定要以排斥他人为代价，甚至可以说，如果你的空间是以离开其他人为代价，这个空间一定是虚假的。比如一个人如果需要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么可能会放弃原有的稳定，选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无论在事业上还是在娱乐上，这个是一个人寻求自我空间与外界平衡的一种能量交换，面对这种变化，另一半如何应对是这个时期亲密关系质量的关键。 比如一个男人忽然告诉自己的妻子，他想要辞掉现在旱涝保收的公务员工作而要去做一个股票的操作手，可能对妻子而言，是无法理解的。因为妻子可能还没有到“自我肯定期”，她可能不知道，对丈夫来说，这个决定对他的存在意义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要选择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业了，而此前，他一直都感觉到自己在虚耗生命。而他之所以容忍自己过了十年这样的生活，是因为从小他的父母就一直在他耳边唠叨，如果不循规蹈矩地过日子，下场会如何惨，所以他会将自己的梦想一直遮盖住，试图按照所谓的“普适”的轨道走完一生。妻子无法了解，这些年来丈夫是如何与自己内心的两种声音相处的，一个是保守的自己，一个是激进的自己。这时，妻子往往会站在其中一方，于是她就陷入丈夫内心的自相矛盾之中。如果她嫌丈夫太窝囊，一直过这种不如意的生活，没有男人的野心，那么丈夫就会感到一种愤怒，因为这正是他自己所反感的；如果她觉得丈夫疯掉了，将家庭置于险境，那么丈夫就会觉得这是另外一个妈妈在否定他。明智的妻子会试图理解丈夫矛盾的两个方面，这样丈夫就会觉得妻子在最深处和全部的自己相遇了。 在探索自我的阶段上最容易走的一个误区，就是往往会走极端。从极度的没有自我，到极度的彰显自我。就拿上一个例子来说，可能丈夫因为从小就饱受妈妈的唠叨，深受妈妈焦虑的困扰，而产生内心的防御机制，那就是会内化妈妈这种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恐惧的自我。于是，在他想去寻求探险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声音或者假想敌来反对他，为了抗争，他可能会让自己寻求自我的力度升级，于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可能这个时候，他会不顾妻子和婚姻家庭的利益，完全追求自己想要的，因为对他来说，他觉得一旦考虑妻子和家庭的需要，他就又会被拉到自己最不想要的位置，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于是妻子本应该是他的盟友，但在他眼中却是一道障碍。 这往往是因为他过去压抑得太厉害，所以才会选择最激烈的方式展开他寻求自我的生活。但他未必知道，当他牺牲掉其他人的幸福，就算找到了自己所谓的自由，这种幸福也很难持续，因为别人一定会反击，这反击最终会让他重新陷入争取自由和别人妨碍你自由的冲突中。其实自由的意义是在于你可以和周围的世界进行平等的交换，这是“自我肯定期”所要完成的一个重要的任务：如何在与他人交换的前提下，自我实现。 很多人那种先搞事业，牺牲家庭几年的想法是有问题的。这就好像你年轻时候以身体为代价赚钱，然后老年的时候用赚的钱给自己治病一样，也许你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让家庭成为事业的助力，在你的时间规划里，有没有留给自己家庭的空间？那些过度将工作泛化到生活所有层面的人，最后往往也没有办法搞好工作，因为他生活在高度的焦虑感中，一个将生活过得只有事业的人，是一个没有边界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 在这方面，女人似乎对事业没有太多的想法，但，在男人热衷事业的时候，女人则经常会陶醉在孩子的世界里，因为她认为这是她最想做的事。但事实上，很多时候，女人在用孩子掩盖自己很多未能解决的问题，比如在事业上，女人感觉到自己似乎遇到了“玻璃天花板”；在情感上，她也似乎遇到了比自己丈夫更好的男人；这时她们选择做母亲，试图在新角色中获得幸福与成就，但，一个母亲并不能满足女人想要的全部，事实上为了做母亲，有的女人没有享受完小女孩的需要，有的女人没有享受到成为一个妖娆女人的感觉，有的女人不能承认自己其实还是很需要自己的私人时间的，有的女人从原生家庭到学校，然后认识男朋友，毕业以后直接结婚生子，倏忽十多年过去了，回首过去，她忽然发现自己少了一个单身的年代。单身，意味着一个人处于选择之中，而她的生活则缺少选择，一切都是送上门的，无论是学业还是自己的老公。这对某些人会是一种痛苦，那就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除了自己的老公、父母和孩子，她几乎没有自己的朋友圈、社交圈，没有过“第三方”的世界，所以她的家就是她的全部。这样的女人会有一种无形的危机感，它可能一直潜藏着，直到自我肯定期才会显现出来。当她发现老公在探索自己的世界时，才惊觉自己的世界几乎是一片荒地。这时她会面临一个选择：1.对自己的世界开始充满兴趣，开垦这片荒地；2.对自己的世界充满恐惧，更加紧抓住现有的一切。如果是前者，她就为自己拓展了生存的空间，她的情感将有更大的容器容纳，她已经发展了彼此的世界；如果是后者则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的婚姻会充满了痛苦的张力，另一种是婚姻无法容纳这种持久的压力而解体。 在这一阶段无法相互内化的夫妻，会日渐发现彼此已经无话可说。其实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他们无法在更深处达成共情，只能在生活的表层上交流一些信息，而非真正彼此理解。很多人认为，这一时期双方的情感已经没了，但真正的肇因是这个时期我们关系中的彼此正在单方面发展自己的世界，或单方面停滞着，当各自发展过的双方再次相遇，会发现双方或其中一方已经变了，这时的关系必然是失衡的。但，如果双方在发展的路上，有互动与理解，那么找到自己的双方就能使关系更进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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