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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你好。 犹豫很久，还是鼓起勇气写下这封信给你，也许当你看完整封信，会觉得我是个坏女孩，但是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真的很难受。 首先要承认的是，我爱的这个男人，大我十多岁，有家室，也是我的高中老师，对他的感情已经维持了十多年，不知道能不能说得上是一见钟情。他是个很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人，那时候我们一堆人总是和他发信息聊天。也许是有共同语言吧，他在工作上的不顺心，我总能够说到他心里去。一来二去，也就是我快毕业的时候，关系里渐渐有了些许“暧昧”的气息吧。我记不清当时的短信内容了，只记得，后来我一直有照一些自己的照片给他，照片的内容你也许猜得到，照片的事是他先提出来的。当时，我虽然知道这也许不好，但是还是同意了。就这样到了我毕业出国，中间淡了一点，但还是一直有联系，前不久我们开房了。这是我的第一次。 所有人眼里，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工作努力，对妻儿很好。他带过的学生都很敬重他，因为学生时代，他给了这些学生很多的帮助。对妻儿也是一样，他的妻子的工作要值夜班，所以，很多时候是他在做家务做饭。他的学问很好，很多方面都擅长，只是在学校不得志，因为评职称的时候他从来不送礼。 我真的很喜欢他，所以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攒钱送他各种书，然后也冒充过其他班的学生跟他现在班里不听管教的学生聊天，让他们了解他的好。说来也怪，有几个曾和他对着干的学生，渐渐开始听他的话了。出国以后，我也会用自己的奖学金，给他的妻子、女儿送些小礼物。 我从来没有花过他一分钱，我们也很少见面，几乎就是在网上聊。一年也就见过几次，每次不会超过几个小时。大多数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也不吃喝。像这次开房包括买药的钱都是我自己拿的，一方面是他挣得很少，他的妻子也挣得不多；一方面，他平时身上就很少钱，我担心他没法和妻子交代。 也许是兴趣方面相同，他很多事都会说给我听，像工作的不顺心、自己的委屈、曾经的初恋、家里老人生病，还有很多方面的讨论。曾经他说，我们讨论的那些事物，很多人并不理解他，有些文学或是文化方面的东西，他的妻子也不懂。记得一次晚上我们聊天，他说，说得好多，平时和妻子都没有说这么多的话。 但是，他明明白白地和我说过，他爱他的妻子，就像这次开房，也是我提议的，我说，我想在死掉前，成为一次你的人。我觉得，第一次给爱的人，是很幸福的事吧。他后来说自己经过了强烈的思想斗争，有很大压力，最后还是去了。他说，他对妻子愧疚，对我也是，他说，我对他也是极好的。因为我会在他生病的时候给他买药，他妻子说不让他买书的时候送书给他，他想不开、工作不顺的时候拦过他自杀，每个他睡不着的晚上都陪他说话，天气变化也会提醒他。他有慢性病，我自己找医生，找帖子，帮他制订了运动方案，甚至自己试验过那些动作。 在我心里，同样对他的妻子有愧，所以，当初他想去找自己初恋的时候，我骂过他，拦过他，让他想想自己的枕边人。也曾在他们一家经济困难时帮他妻子找过工作。也告诉他在他妻子夜班的时候该去接她。对他的孩子也是一样，看到好吃的，也会寄给他的孩子。 看到这里，不知道你会不会唾弃我。我还想坦白的是，我是一名长期的抑郁症患者，服用药物已经很多年了。我生长的家庭不同，父母在我小时候对我要求很严，那时候成绩下了九十五分就会被打得满屋子跑，也不可以出去玩。不懂事的时期，因为放学和同学去玩，被看到，回家就罚跪。也曾因为上课外辅导班被发现没认真听而被丢到公交车上。自己身体不好，所以能玩的朋友也很少，长这么大，一直很孤独。中考的时候，因为压力大没有考好，就吞服安眠药自杀了，在之前，也会拿菜刀割伤自己。直到遇见了他，他是第一个跟我说，不要怕，有我在的人。也许自己就是因为这句话而认定了吧。 原来他说过，只要我爱上他，他就会离开，但是我太怕他离开，所以，在他这么说以后，自杀过一次。身上也全是自己割出来的伤疤，手腕上曾经割腕的痕迹也很深。也许疼痛才能减轻心里的压抑吧。今年暑假，我曾吞服过两次超量的抗抑郁药，记得我边吃药边给他打电话发信息说，只要他接了，我就停下，但是打到最后他关机了。后来我清醒了，看他发来的信息，说是我打扰了他的生活，还说怎么不为他想想，他不方便。也许这次开房也有赌气的成分。一是那天之前，和爸爸不知说了什么玩笑，被爸爸一句“干吗，别犯贱了”刺痛了心。二是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又或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如此。 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听他的烦心事多，说起自己的事最多也只是听他说声“放心，我在”。就像这一次开房之前，我们有过争吵，可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和我说，他想哭，因为想起初恋，甚至没有舍得吻过她，他说我有福气。我当时听了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乱响，问他这么说不伤人吗。他回答，这样不是证明我对你好吗？我说，当初有了性方面的暧昧，是上学的时候你主动提出的。而他说，如果还不断地提那时候的事，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纯粹了。 我也曾经问过他是不是对我一点点爱都没有。他一直逃避这个问题。现在他说，他很珍惜我，有爱的成分，只是不能再帮我更多了，因为是他的底线了。他说，这次是唯一一次吧，他怕世俗批判，还说被人发现了就完了，有孩子也完了。好笑吧，他怕有孩子，还没有戴套。他说他知道欠我的，下辈子会娶我，呵呵，听起来很悲凉吧。 女神，我很乱，我想彻底放开他，但是做起来真的很难很难，我很多次试过，只是那样的感觉宁愿让自己死掉。我该怎么做呢，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孤独地走上一条一条的末路呢？ 谢谢你，能在百忙中看完我的信，祝姐姐快乐安好。盼回复，谢谢。 ~~~~~我是准备以后每周都写专栏的分割线~~~~~ 山药排骨汤： 你好。这封信我是在教师节前几天收到的，看完之后我觉得有点讽刺。和别人聊了一下各自当年的老师，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一些判断，这些判断在下文会提到。不过，你的信让我想起更多的，是很久以前看周国平的书，里面提到他对郭沫若的长子郭世英的感情。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周国平和大他几岁的郭世英在同一所大学念书，几年后，因为政治斗争牵连，二十六岁的郭世英愤然跳楼自杀（也有可能是他杀）。从此他在周国平心中成了永远倜傥又勇敢的少年，堂吉诃德一样绝望又悲壮的勇士。直到他几十年后回忆起这个已经比他小很多的年轻人时，还是一脸仰慕：“事情过去三十多年后，我仍会做这样的梦。在这一生中，我梦见得最多的人就是世英。” 有趣的是，他还解释了一下为啥他会崇拜郭世英，大意是：在我最需要一个偶像，最容易陷入对偶像的崇拜时出现在了我面前，所以我就崇拜他了。 你看明白他的意思了么？郭世英成为他的偶像，不见得是因为他有多棒，或是他的政治见解有多先锋，而是因为：他需要。是的，这个事件的主体是他自己，而非郭世英，他，需要，一个偶像，在他最需要偶像的时候。 人什么时候最需要偶像呢？在我看来，大概就是青春期了。天啊，可怕的青春期。“如果我是神，一定把青春期放在人生的最后。”说句不是套近乎的话，我也度过了非常孤单绝望的青春期。青春期之惨烈，只有度过糟糕青春期的人才知道。全世界都是冷漠和敌对的，自己是弱小和愤怒的，只想烧光自己给世界划出一道疤痕，但连烧光自己的办法都找不到，这个时候你会急切需要一个偶像，像普罗米修斯一样递给你火：来吧，用这个。 如果这位普罗米修斯，是一位良善的人，给你的是正确、温暖、博爱的火种，那真是万幸，你会拿着这火种继续走下去，找到你的生命之光，还有机会把这样的火种继续传给更多的人。但如果这位普罗米修斯是一个不良善的、自私的庸人，一个假神，他给你的就是自焚的火种，是要用来点燃你温暖他的，而你会忙不迭地用它把自己烧成一块焦炭。在这个过程中，你还会觉得你的燃烧十分美丽，你的付出十分动人。他也乐于让你这么认识。 而麻烦就在这点，少年是无法分辨“良善”这件事的。在苦闷无助的青春期，我们只会觉得：愿意理解我们的那个人，就是善的。前几天才看了《天气预报员》，男主人公的儿子觉得自己一位老师很棒，因为他很关心自己，会借折扣券和尼康相机给自己，比自己爸爸还大方，愿意听自己说话，做东西给自己吃。可这位亲切可爱的老师是个恋童癖，目的只是想脱下他的裤子。总之在那个阶段，人缺乏一些很基本的判断力。这也就是为什么自古以来，正常社会对教师这个职业的要求会比较严格：因为教师面对的，是缺乏判断力，最容易被灌输和塑造的儿童和少年，所以要让尽可能好的人去从事这个职业；即使不能让幼苗多么茁壮，最起码别把他们弄歪。 但不幸的是，世界总有bug，满世界都有不适合当教师的混蛋，这些不善的人，随机分布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总有倒霉鬼会遇上。而在我们这个bug尤其多的国家，遇上这类假神的几率似乎更高。 没错，我说的假神，就是你这位老师和恋人。我要老实且冷酷地说，我实在看不出你爱上的这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事实上，我个人认为他十分恶心，而且恶。 可能十六岁时，我会和你一样不会觉得他恶心，但我这个年纪，身边到处都是这种晦暗又恶心的男人，一抓一大把，八个字形容他们：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loser。 一个男人，不能为自己的妻儿提供尽可能好的生活，要让他们陪着自己一起挨穷，别人还没抱怨，他倒先抱怨开了：一切都是万恶的体制的错，我是有才且没错的。还把这种抱怨洒向了他接触的每一个人，包括你们这些学生，让你们只嗅到了成人世界的无力感之臭。过完抱怨的嘴瘾，就开始理直气壮地背叛妻子：她不懂我嘛，所以我就该出轨。出轨找谁呢？像我这样年纪的女性知道他的斤两，是不吃他这套的，那他只有朝弱者，就是没有判断力的未成年人下手。为人师表，就找当时还未成年的女学生要裸照，和女学生上床还不做安全设施，把怀孕和生病的风险全部塞给了对方，这种行为简直猥琐至极。更不堪的是，这一切都会被他用落难才子的苦逼相解释：因为我有才，我被世界辜负了，所以世界补偿给我一个鲜活无知的女孩，我就合该好好消受，你看我对她多好，我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毅然和她上床了！这等恩宠堪比皇帝翻牌子啊。在这个过程中，他很轻易就可以得到思想和肉体的双丰收。这么一个自恋、自私、冷血的男人，我真的看不出他有什么好。 但你看得出他的好。以上这段攻击他的话，还可能让你非常不满，心想：“你何德何能，不认识他不了解他就这样恶毒地说他？我就能说出他一百个好处来。”或者你觉得他是有不堪，但再不堪也只该由你来说，而不该由他人来置评。总之，你也许不允许有第三人来插手你们的事，因为他是“你的”，你真的需要他，而不是他需要你。他出现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而他自己也深知来得早就是来得巧，下手够早够毒，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扭曲了你，让你相信苦逼无力是美感，死命付出是美德。看你整封信里，已经透露出对他的失望，却对他的苦逼和落寞仍执宽容和爱怜之辞。他年长你十多岁，一直像个母亲一样包容和呵护他的，却是你。他成功地达到了他的目的：在这个什么都要求他拿出成效和回报的世界里，哄到了一个不计较任何回报，只对他拼命付出的女孩——在她还没见识到男人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就被一个坏男人给攫住了。 这不是你的错。就像你不能选择父母一样，你无法选择你在最脆弱、最需要温暖的青春期，就能遇到一个良善的人。这是生命中无处不在的大凶险中的一个，遇上了是你的不幸，就这样。这听上去一点都不动人，只是一个干巴巴的，对事实的陈述。可能你很难接受这个说法。 “愿你在少年时遇上善良的人”，我觉得这可以在婴儿出生时，当做莫大祝福送给他，就像我们常祝福他们健康一样。在少年时遇上善良的人，就和健康一样是不可多得的神赐财富。但事情就是这样：不是所有人生下来就有完备的胳膊和心脏，也不是所有人在青春期能得到一个好的引导，人总会遇到世界一个又一个的bug，这让我们痛苦，但厄运从不会因为我们痛苦就对我们下手轻点。 我一直很赞成连岳的一句话，“认输是理智生活的第一步”。我认为这也是成人世界的第一步：知道你总有担负不起的事情，就不会自己给自己定那么多虚妄的目标。在你和这个男人的关系里，你一直试图照顾和拯救他的人生，让他幸福快乐起来，但抱歉，他那糟糕透顶的生活只有靠自己拯救，只要他坚持不快乐，像个煤气罐一样源源不断喷出自恋自私的毒气，你就永远救不了他什么。说句不怕你难过的话，他老婆的大耳刮子拯救他的可能性都比你大，因为挨了耳刮子他知道装苦情还不戴套是行不通的，而你不断付出，只会让他觉得这条路线很通畅，很乐于继续走下去呢。什 你倒是可以救自己，倒霉的事、不幸的事、出bug的事，遇上就遇上了，在这个bug之后，还有非常漫长的一生，绝对比你想的要漫长。如果还有兴趣在以后几十年里过一种更好的生活，那你现在就应当和他分开。 也许分开后你的生活还是一团糟，甚至可能更糟了（因为除了他，你还有各种毛病和问题，就像我们每个人都有各种毛病和问题一样），但那都不要紧，因为事情要一个一个解决，现在解决这个糟糕的男人对你造成的伤害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 离开他。 用跑的。 越快越好。 而且永不和他再联系。 我们也许无幸在少年时遇上善良的人，但成年后，我们依然能当一个快速逃离苦难的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