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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向我吐槽她的伯父。 几年前，伯母因癌症离世。四个月之后，伯父就高调将新老伴儿领进了门。全家侧目。 伯父的儿子通情达理。耐心与老父亲沟通： “我们都支持你再找个伴儿，但好歹过个一年半载。一来，我们做子女的，丧母之痛未消，二来，对姥姥家的亲人影响也不好。” 不料伯父大怒，指责儿子不孝。 女友说，伯母生前是个女强人，家里家外一把手。全家从当年穷得叮当响，到成为全村最富裕的一户，里里外外全靠她操持。 伯父一生无所建树，对内不懂持家，对外不擅交际，只会对伯母言听计从。 伯母的癌症，从发现到离世，历经四五年时间。这期间，伯父照顾得算得上细致妥贴。特别是病重的最后一年，忙前忙后，衣不解带。 所有亲戚都感慨：什么是少来夫妻老来伴？女人一辈子，图的不就是病塌前有人悉心照拂嘘寒问暖。 大概是从前多年压抑，伯母去世后，伯父开始放飞了自我。 女朋友交了一个又一个，今天是同村寡居多年的邻居、明天是广场舞结识的老太、后天是一同打麻将的牌友……每一个都忘我投入，每一个都激情澎湃，每一个都恨不能遍请亲朋，昭告天下。 几番下来，惹得伯母娘家人极其不满，子女亲戚心里，也败光了病榻前多年积攒下来的好口碑好人缘。 朋友说，真替伯母寒心。 一个女人，嫁与一个无能丈夫，一生荣华皆无所图，与他生儿育女，操劳一生，凭一己之力把日子过起来，累到中年患癌，无力回天。而尸骨未冷之时，丈夫但见心头好，只闻新人笑，早已无一丝追忆与缅怀。 大概，这是一个让所有女人都寒心的故事吧。 但我听完，心中复杂。 我说，我给你讲讲我爸吧。 我妈去世已经四年多了。 这期间，亲戚朋友也有人私下劝我，让我劝劝我爸，还得再找一个。 “才六十出头，何必自己单着？” “他这岁数，这条件，应该好找。” “有个伴儿，你这当闺女的也省心不是？” 我知道他们都是好心。但我也知道这对我爸来说，太难了。 这四年，他的手机桌面是我妈，电脑屏保是我妈，桌上摆台也是我妈。 曾有邻居到我家做客，想探探他的口风，给介绍个老伴儿，我爸那种直肠子，直接开门送客：“要是聊别的，我这就去泡茶。要是谈这个，你现在就走吧。” 有亲戚试图劝说，他直言相告：“我这辈子就一个老婆，别的不用说。” 有时家里人会让我去劝他。我态度也很明确：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他找，或不找，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愿意，谁都不能强迫。 知父莫若女。我太了解他了。 我爸和我妈，绝对算不上恩爱夫妻。 他们是典型的冤家，一辈子相爱相杀。甚至在我妈病发前两个月，两个人还因为一点小事吵到要撕本子离婚。 我年轻时一度很反感这种生活：有本事你们倒是真离啊，个个嘴硬，没一个真上民政局。 直到我结婚生子，成为一个情感作者，学了情感分析和心理学，才明白这是他们之间，习惯的、固有的模式。 他们好的时候珠联璧合，吵的时候天崩地裂。 前一天春暖花开，后一天疾风骤雨。 他们刀子嘴豆腐心，那此真爱，那些关心，一定要伴着不满抱怨才能爆发出来，一定要带着愤怒指责才能发泄出来，一定要随着苛刻挑剔才能表达出来。 如今，白头鸳鸯失伴飞。再也没人吵了，再也没有嫌弃和管束了。 我爸手机桌面的照片，是我妈15岁的模样。那是他们初相识的年纪。 我妈所有遗物，都悉数留在原位，谁都不许扔。 我无法阻拦。 他已经尽其所能，让自己好好活着了。他只是用这种方式，能让他自己和爱的人继续在一起。 我问那个替伯母不值的女友：“你觉得，像我爸这样，我妈这辈子才算值了吗？” 她叹口气，不言语。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的爱情、平平淡淡走完的一生、吵着闹着搭着伙也过了一辈子的婚姻，都是人生仅此一份的。 女人一生，被怎样爱过才算值得？ 病榻之上，被结发丈夫悉心照拂陪伴在侧，直至走完最后一刻，算不算值得？ 故去之后，被枕边之人长念于心，生生世世，至死不渝，算不算值得？ 或许世俗眼中，我爸的做法，更容易被评定为好男人标准。 而女友的伯父，更容易被评判为薄情之人。 但人性复杂，何来唯一标准？ 我有时想，我妈病发突然，走得匆忙，连床前伺候的机会都不曾留。我爸的思念和不舍里，一定也有自责吧。自责没和她少吵一些，自责没对她更好一些。 也许因为这些自责，他需要用一些自苦，与失去的人保持联结。 而女友的伯父，没有这份自苦。 妻子缠绵病榻多年，他伺候擦洗端屎端尿，做了丈夫该做的，于是暮年选择释放自我，肆意而活。 至于女人，一生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值与不值，终究只有她们自己有资格评说。 写完这些，我对今天的问题，给不出任何答案。 却在瞬间，似乎更懂了儿时看的那些下凡仙女的故事。 天上人间，当神仙多好啊。可她还是思凡。即使生命难逃一死，即使与所爱终有一别，但仍庆幸，曾与一个生命那般深深链接过。 前几天看《流浪地球》。 如果那一天终将到来，天地分崩离析，人类生死抉择，我愿意把唯一进入地下城活下来的钥匙，给我的爱人和儿子。 誓言不可听，未来不可测，唯有此刻我能对自己说： 活过，爱过，就不问值不值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