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华和尹航的性生活，已停止了将近十年。

但他们的婚姻，却不能以“无性”来简单粗暴地判死刑。因为王静华她，是个癌症病人。

厄运开始于十年前的一次体检。医生把她叫住，郑重其事地建议她再去大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起初并没有太在意，那年的王静华30出头，能吃能睡能折腾，没人会把“乳腺癌”和她联系到一起。

可化验单上白纸黑字，简明扼要地向她的人生挥来一刀。前半生与后半生，从此泾渭分明。

王静华站在门诊楼发懵，眼神木木的。她被这番巨浪拍傻，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癌症意味着什么。

反而是尹航哭得撕心裂肺，他蹲坐在台阶上抹泪，声音瞬间嘶哑：“阿静，你放心，我砸锅卖铁也会把你治好！”

王静华的悲伤这才缓缓浮了上来，好像必须有个托底的人，痛苦才能放心大胆地表露出来。敏感和脆弱，其实都是幸福之人才能有的特权。

她扑到他的怀里，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她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生病了。

幸运的是，王静华嫁了个好男人。

后来的好几年里，王静华陆陆续续地入院，手术、化疗、复查，尹航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喂饭擦身不遗余力。

无论去到哪个医院，病友们都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尹航是个好男人！”

王静华也眼眶泛红：“我这条命，有一大半是他给的！”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王静华的病床前，永远都站着尹航这位二十四孝老公。

地方台也采访过他们，把这份不离不弃渲染得可歌可泣。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

尹航仓促地转变为了老尹，先是头秃了，紧接着脸也干了，皱纹一条一条地生出来，沟沟壑壑地爬在脸上，仿佛是仓皇人生的盖章认证。

家有病人，不仅要散尽千金，还得耗尽心力。尹航就是这样忙成一个陀螺的，在单位、医院和家庭之间来回地转。

每天早上，他都得起个大早，买来包子豆浆和水煮蛋，招呼妻子吃饭吃药，这才挤上公交去上班。

车子早卖了，在王静华病后的第三年，为了凑一笔手术费，尹航大手一挥，送走了前半生的最后一点念想。

房事也自然而然地搁浅了。

确诊的头两年，也陆陆续续试过几次，但肌肤相亲已无法让人提起性趣。那些大大小小的刀疤，永远都在提醒他们命运不堪，于是，欲火被冰冷的现实一头浇灭。

男女交欢，其实也需要天时地利的陪衬。

等到王静华的乳房被切除后，她死活不愿再和丈夫同睡一张床。尹航无奈，只得把2米的大床换成两张单人小床，近在咫尺的夫妻，却不得不睡出牛郎织女的距离。

王静华的脾气也完全变了。

从前她温柔贤淑，会在他加班回家的深夜起床煮面；现在她把24小时都放逐在拉紧窗帘的卧室，在尹航晚归几分钟时暴跳如雷。

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悲伤与恐惧都化作眼泪，尹航只得耐着心解释：“我不是嫌弃你，真的不是。”

安静下来时，王静华也对尹航心生愧疚，可脾气总也控制不住。

身体病了，心也会慢慢跟着沉沦。



可谁能想到，绝世好男人尹航，最后竟也出了轨。

消息是堂姐传过来的。她提着水果上门来，陪坐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样的开场白，已经明明白白地点出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王静华的心怦怦跳着，却故作平静地问：“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前天晚上我路过一家宾馆，看到尹航从里面出来……”

堂姐把话留了半截，仿佛特意给夫妻俩留着尊严和体面，“当然，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王静华却云淡风轻得很：“前晚我们大吵一架，是我让他滚出去住一晚的。你不知道，病人最怕吵闹。”

理由很牵强，堂姐心领神会，只得起身告辞。王静华送了出门，大门一关，眼泪就簌簌而下。

谈恋爱时，她信心满满：“你既无情我便休，转头去爱小狼狗。”可如今时移世易，婚姻沦为人生最后一个寄托，摔不得，更丢不得。

那一夜，王静华主动爬上了尹航的小床，她把头伏在他的胸前，轻声说道：“老公，是我对不起你。”

她摸到了他的脸，胡子拉渣处处沟壑，内心一酸，眼泪落到了他的胸口。

尹航明显被烫了一下，他颤抖着环住她瘦弱的身子，低声劝慰：“我们是夫妻，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啊。”

可王静华哭得更凶了，她感觉到了爱情的一息尚存，反而更为自己悲哀。

倘若爱没了，一切怨恨都理所应当。可偏偏爱还在，所以，他们都欠了对方的债。

王静华说：“老公，我替你再找个女人吧。”



王静华拨通了地方台记者的电话，说自己要替丈夫征婚。

记者来了兴趣，拎着长枪短炮匆忙上门来。摆好脚架备好话筒，王静华开始念起打了无数次的腹稿：

我是个癌症患者，时日无多。病了十几年，一直是丈夫尹航在照顾我，现在，我们的孩子也上大学去了，家里只剩他孤零零一个。

我想趁自己还活着，用征婚的方式，替他再找一个好伴侣。我跟他结婚快20年了，作为他的妻子，我给他打10分。

我亲身试过了，他是个好男人，不知电视机前的你，是否有兴趣来认识一下我的老公呢？

记者悄悄擦了一把泪，尹航木然坐在一边，神情复杂，却看不出一丝情绪。

还真有人来应征，尹航不算老，且有公职在身，位于市中心的房子，也是个不小的诱惑。

有离异的中年妇女，有进城打工的农村女孩，也有死了丈夫的各类寡妇……尹航开始天天加班，耗在办公室不愿回家，王静华便代替他挑选起来。

当然也有人笑话，尹航好脾气地解释：“由着她闹吧，她开心就好。”

众人皆赞，更坐实了绝世好男人的名号。

来应征的人中，王静华最喜欢卖包子的丁大姐。

丁大姐在小区门口支了个早点铺，卖自家蒸的破酥包子和茶叶蛋，王静华吃了好几年，直到对方一脸羞涩地上门，才知道每天的早餐都出自她的手。

丁大姐进了门，话没说几句，却满屋子惦记着干活，擦地洗衣不在话下，边干边唠叨：“尹大哥是个好男人啊，也确实是苦了他了，唉。”

王静华从她的眼里看到实实在在的怜惜和疼痛，内心忽然一动，眼圈也莫名红了起来。

堂姐问：“你是故意找这么个农村大姐来恶心尹航吧？看着没啥文化，确定尹航会接受？”

王静华笑笑，不置可否。



记者第三次上门时，王静华的头七已经过了。

女主人变成了丁大姐，但家中一切布置都没变，王静华和尹航的合照还好端端地悬挂在客厅中。

勤快的丁大姐一日几回地拂灰除尘，王静华年轻美丽的笑脸，便时刻注视着她曾经的家。

记者感慨着人间大爱，煽情话张口就来，可歌可泣被渲染为爱的延续，绵绵无绝期。

尹航笑得很淡，配合着怀念了几句前妻，可说到“我会好好生活，不辜负你的在天之灵”时，这七尺男儿竟嚎啕大哭起来。

记得弥留前一刻，王静华费尽力气，把丁大姐和丈夫的手拉到了一起。她吃力地抬起头：“阿航，答，答应我，好，好好过……”

尹航泣不成声，只重重点头，仿佛是接受一个艰难的托付。王静华用努力笑了笑，看看眼泪汪汪的女儿，又看了看拼命捂住嘴巴的堂姐，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她没有再看丁大姐一眼。

她亲手把自己的男人送到了小三手中，但也亲手在他们心中埋下一根刺。

此后的每一个夜晚，当他们在大床上翻云覆雨，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这一切是王静华让出来的。

他们是一对奸夫淫妇，永远都欠着无辜的她。

当然，这也可能是王静华给尹航的最后一份大礼。毕竟他陪她走完了最艰辛的路，夫妻一场，爱恨有之，慈悲和怜悯，也肯定有。

她怎么会不知道丈夫出轨呢？从一连吃十天包子开始，她就隐隐约约地明白，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准确得可怕。

直到堂姐来的那一晚，她在丈夫洗澡时偷看了他的手机，证实了一切猜想和可疑。

然后，她悄悄停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