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法国，我发了个朋友圈，Jean看到了，私窗我，有空见见吗？

Jean是我们在上海认识的朋友，他有个女儿叫Nova，和思迪同岁。

Nova小时候，是个灵巧而且很讲道理的女孩子，是思迪的好朋友。但是Jean和太太的关系不太好，到了Nova幼儿园大班的那年，他们基本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有一次凌晨，Jean突然给我们打电话。原来他们吵架之后，他抱着Nova摔门走了，走了才发现忘记带护照。他抱着Nova过来的时候，Nova已经在他的怀里睡了。

我把Nova安置在思迪的房间，让Jean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那时候，子觅刚两岁，四点钟开始叫妈妈，我起来去看子觅，看到沙发上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着，Jean睁着眼睛呆坐在那里。

看我走近，他赶快说：“我没事，别管我。”

映着窗外的惨白的路灯，他满脸胡茬，皱纹爆现，声音嘶哑。暗夜如海，把他没在其中，全是痛。

我19岁的时候，很无意地看过一次，超现实主义的祖宗，米罗的展览。

有很大一群玩偶，两个一组。他们从脚到腰都被用麻绳紧紧地捆在一起，但是两个玩偶的上身，都尽量向外倾斜，拼命用手推着对方。

每一个玩偶都有一个可怕而丑陋不堪的表情！或者是惊悚，或者是气愤，或者是立着眉毛，张着大嘴在咒骂，如同鬼魅。

这个作品的名字就叫做：“婚姻”。这种粗暴而直观的呈现，如钉子一样，一下子嵌进了我的脑子里，久久不能挥去。

爱情和婚姻最大的区别是，继续还是分手，爱情可以随心，婚姻不能。当然，我们也可以选择离婚。

可是，在我看来，离婚就像是一场断臂。跟全世界宣称，我错了，我自己走错了路，选错了人，自己挥刀切下自己红肿发炎，已经腐烂的手臂，溅出来的鲜血都是腾腾的热气。

从婚姻存在的那一天起，并不是每一次结婚，都会皆大欢喜，也不是每次离婚，都是自由解脱。

再美好的离婚，也不过是一次盛大的葬礼。就算是一个教皇能来做弥撒的葬礼，也没有人愿意做葬礼的主角啊！

Jean和她的太太Nathalie，当初是一见钟情。在一起一个多月，Nathalie就怀孕了，Jean本来很犹豫要不要这个孩子，但是Nathalie想要生下来。

一个多月，正是爱情最丰美的时候，他们如两个中了大奖的孩子，兴致勃勃地计划了整个人生。他们赶在Nova出生前，办好了手续，结了婚。

可事实是，他们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两类人，而且那么匆忙地从爱情跳进婚姻，还有了孩子，生活沉重得让他们无法停顿。结婚之后，尤其Nova出生，他们不停的争吵，产生纠纷。

曾经我看到一句话是：女人，要在结了婚之后，才知道自己有多恶毒。其实男人也一样，要在结了婚之后，才知道自己有多狂暴！

他们摔过所有能摔的东西，甚至打碎过电视和窗户，但是他们也和解过，妥协过，在急风骤雨之后，抱着几个月的Nova，三个人一起哇哇大哭。

后来Jean觉得，也许换一个环境，从一个全新陌生的环境中，也许他们能够从新开始面对人生。他申请了到中国工作。

我们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六年了。冷处理，热处理，考虑，冷静再考虑，他们在挣扎，在努力，他们的关系也是在平静和激烈之间，摇摆不定。

后来，Nova和思迪都上了同一个小学，同级不同班。思迪有了新朋友，渐渐地不太再提起Nova。

我问思迪：“Nova怎么样了？”

思迪很犹豫地说：“Nova已经不喜欢我了，她不喜欢做我的朋友。她不理我。”

我再追问下去，原来课间的时候，如果思迪有和别的小朋友玩儿，Nova就骂她，不理她，要求思迪道歉。她们毕竟已经不在同一个班级，作息时间并不完全一样，玩儿少了下来。

思迪给我说这些的时候，脸色很忧郁。她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知道她心里正因为Nova对她的指责而内疚。

我给她说，你不是Nova私有的，你有选择你的朋友的权利。不过为了安抚她，我说：“改天，我们请Nova来家里玩儿，好吗？这样你们还是好朋友。”

思迪开心地跳了起来，马上说：“这周六，好不好？我要给她看我的新Pony，Nova最喜欢Pony。”

我给Jean发微信，邀请Nova周六来玩儿，Jean非常高兴，给我说：“Nova上了小学，很不适应，没有朋友，不太合群。”

周六的时候，我请Nova来玩儿。我开车去接她，正好我另一个朋友请我帮忙送她女儿去跳芭蕾舞，因为顺路，我就同意了。

Nova上车看到还有另外一个小女孩，马上就有一点不自然。还没到两分钟，没有任何先兆，Nova给思迪说，“你根本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班的某某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她了。”

然后，Nova开始绘声绘色地说她们一起去跳蹦蹦床，去吃冰激凌，到底有多么开心。思迪没说话，但是车中气氛，明显就沉下去了。

我知道，这些话都是Nova有意说给思迪听的，就为了引起思迪的注意，引起思迪的竞争心理，追在后面向她讨好，让她完全掌握控制思迪的权利。

作为一个母亲，我不喜欢她企图控制思迪的私欲，但是作为看着她们长大的成年人来说，眼看着6岁的Nova，从一个曾经乖巧精灵的孩子变成如此古怪暴戾的小刺猬，渴爱到荒漠的程度，我真的心疼不已。

在那之后没有多久，Nova的父母彻底爆发了，他们提早结束了在中国的工作合同，带着Nova回了法国。

他们正式分居，在办理离婚手续。Jean和Nathalie，在想尽一切办法，争夺Nova的抚养权，把对方的探视权减少到最低。

Jean热情邀请我们见面。他说，Nova回了法国，变得非常孤僻。希望能见到过去的朋友，也许会让她柔软一些。

他说得恳切，虽然我们的行程很紧，但是还是去了他家做客。思迪专门让我去买了Nova原来喜欢的小马Pony的玩具。

八岁半的Nova，马上就一米四了，并且开始发胖。她的脸上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厌世。看到思迪，她眼睛亮了一下，也就是几秒钟，她转过脸去。当思迪送给了小马Pony的玩具，她冷冷地说：“这不是限量版，我不喜欢。”

Jean呵斥她，让她给我们道歉，转头很尴尬地给我们说：“都是被她妈妈宠坏了。”

Nova像是三岁的孩子一样，大哭起来，边哭边跺脚：“我不喜欢，我就不喜欢……”

气氛真的很尴尬，Jean发了脾气，把Nova拖进房间，让她反省。出来的时候，咖啡已经冷了。

他低着头说：“一天就决定结婚，可是离婚离了八年半，我不但毁了自己，还毁了我的孩子，我是一个罪人。”

我们喝了冷掉的咖啡，满心难过地和Jean道别。

今年法国特别冷，卢中瀚把暖气开到最大，足足跑了三十公里，我们才觉得有讲话的温度。

婚姻从来都不是一种救赎，婚姻也从来都不是一个游戏。早点遇到，还是晚点遇到，这些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遇到之后，千万不要被爱情冲昏了头。因为爱情只有18个月，婚姻却是一辈子。

结婚请趁晚，可是离婚请趁早，作出决定之前，每个人都要认真考虑，人生苦短，一定千万别辜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