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在盛名下失败的青年,他的错处或许不过在于成名太早、太年轻。 1830年,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司汤达写了一本名叫《红与黑》的书,从人性最基本的层面,讲了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年轻英俊、意志坚强、精明能干的年轻人于连,和平凡的你我最大的不同是,这个面容清俊意志刚强的青年梦想家,最大的愿望是出人头地做精英分子,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凭借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奋斗。 于是,每当他站在法国与瑞士接壤的维立叶尔城,望着美丽的杜伯河绕城而过时,胸腔里便激荡起拿破仑一样征服世界的壮志。 壮志的底气是努力,对于没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多数人,勤奋是连接希望和现实的重要路径。于连总是能准确地判断对周遭人应有的态度,谁是必须谦卑的,谁是需要表现出几分傲骨的——当然不是真正的傲骨,骄傲不过是一袭金灿灿的袍子,不能轻易脱下,除非遇到那个愿意出好价的人。 甚至,他靠着惊人的好记性流利背下了整本拉丁文《圣经》,于是,在任何场合,他都能够旁征博引出一段精妙的言论。语言的功用可不仅仅在于应付神学院的考试,它也是实现梦想的捷径,就好像现在学英语能够脱口秀出全套莎士比亚是件非常牛的事,或者标准的英式与美式英语代表某个人的国际范儿一样。 他冒着被抓包和声名狼藉的风险与市长的太太谈恋爱,他不是没有后怕过,只是,收获和风险犹如一对孪生姐妹,危险越巨收获越丰。全市最美丽最有权势的女人,给了他青睐、支持和提携,他踩着她的裙裾,迈出走向上流社会的第一步。 而机会,永远属于有准备的人。 他沿着苦心铺筑的路,成为真正的大贵族木尔侯爵的秘书。确实,再努力的人也要站队,也要表明态度和立场,不然,谁给你机会?他的好记性、冒险家精神和灵活的头脑再次派上用场。在一场只有政府首相、红衣主教、将军出席的秘密会议上,他毫无疑问是最合格的书记员与传声筒,他把会议内容一字不落记在心里,包括每一个小小的细节,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成功带到国外。 他成了权力阶层的功臣。 王子和主教都和他做朋友,拍着他的肩膀与他称兄道弟,一个如此聪明勤奋充满正能量的青年,明日之星一样冉冉升起,谁会不愿意结交呢? 看起来他什么都有了,唯独欠缺一个拼姿势的爱情。 爱情是青年梦想家改变命运的又一张王牌,也是他们从一个阶级跳跃到另一个阶级最便捷的助力器。他布置了一张缜密的爱情罗网,犹如精算他的职场之路一样用心,于是,他顺利地成为自己的恩主木尔侯爵的准女婿,获得了肥沃的田产和骠骑兵中尉的委任状,并且,被授予贵族称号。 此时,全世界都在他的眼前逐渐铺展。 少年得志是件美事,连100年后的中国作家张爱玲都说“成名要趁早”。年轻的盛名好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与热烈的青春交相辉映,谱奏出人生最志得意满的狂想曲。 可是,命运好像黄粱美梦一般对他开了个玩笑。 总有人不那么热衷看到普通青年过上好日子,当然,普通青年得志后,也难免轻浮自满,招人厌恨。他的前情人市长夫人给木尔侯爵写了封举报信,他在无限接近权力核心之时,却被几张薄薄的纸打回原点。 愤怒而幻灭的青年买了手枪,跳上前往维拉叶尔的马车,向正在教堂祷告的市长夫人连开两枪。 于是,一切都完了。 抛却时代、阶级的大帽子,司汤达描述了一个关于青年野心家成功与失败的寓言,每个年代,都有很多这样的人。 而我之所以想起这个故事,是因为好友告诉我,当年我所就读的高中最耀眼的学长、全校的明星、老师和家长的骄傲、30岁不到便身居要职的青年才俊,因为经济问题锒铛入狱,意外中断了一片大好的前途。 他的倒霉引发了一边倒的舆论,起底他最刻薄的,大多是曾经亲密的同学、同事和同行,他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拿来放大成不可饶 恕的错误,或者被讪笑成处心积虑后的报应。 每个人都在演绎自己的人生脚本。 完美剧本里,一个年少得志的青年,最好谦逊、礼貌、周到、尊老爱幼,成长为国家栋梁全民偶像,这才符合主流社会的价值观和期冀。假如没有遵循这样的路径,人们会在心里为他另外写一套剧本:年少猖狂,重重摔倒,前有因,后有果……种种语重心长的议论和关切,多少都掺杂了点“你也有今天”式的快感。 但是,几乎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不这么看,他们更欣赏才华、出位和个性,需要另一种偶像承载青春荷尔蒙的释放。于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往往成为青年的偶像,只是,青年从来掌握不了社会的话语权,最多代表某种趋势而已。 对于年少得志的人,成名太早最可怕的地方,是自以为掌握了世界,谁知是被世界掌握了灵魂。他们高估了自己,小瞧了别人,走一些明眼人看得出路数的捷径,做一些自以为聪明的选择,在花团锦簇里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棒的,其实依旧是个随时可能摔倒的边缘人。 要想让灵魂不被世界拿走,确实要老成点,有阅历点才Hold住。不然,没有领略过名利场的虚情假意和繁华隆盛,会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朝跌下,摔得太重。 美国最著名的脱口秀主持人,采访过自尼克松以来所有美国总统、结了八次婚的Larry King,口才了得,和任何人都能聊得起劲,他做访谈节目的特点却是直接、有人情味与随机性,即便提问一针见血,也绝不咄咄逼人,反而温文尔雅,注重受访者的感受。 LarryKing曾经感伤地说起自己人生的遗憾,那就是或许没法亲眼看到两名幼子上大学。说这话时,他年过古稀,两个孩子不过10岁左右。 真正走到巅峰的人,心怀的从来不是大道理,而是朴素的小事情。这些岁月淬炼出来的人精,稳扎稳打,不再说过头话,也不再做张狂事,他们早已从“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得意,过渡到了“陌上花开缓缓归”的淡定,从而分得清繁荣和虚假繁荣。 而一个在盛名下失败的青年,他的错处或许不过在于成名太早、太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