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着两个厚厚的行李袋拼命地往前挤。他五十多岁,穿着厚而旧的军大衣。一路走过的时候,他身上冒出浓浓的臭味,旁边的旅客捂着鼻子都厌恶地侧过头去。 终于进来了,他忍不住高声说了句:“堂客(湖南方言,老婆),我在这里,你快过来。”后边有个人应了声,过道的旅客往后面看,一个头上插了根桃花,四十多岁的女人朝这边走。很多旅客笑了起来,他把行李放下,连忙解释:“这桃花是我在路边采的,我都十年没看见她了,我一时激动就把桃花当玫瑰送她了。” 周边的人惊讶了,望着他。她也进来了,旁边有个好心的年轻人站起来让位,她推他坐,他推她坐,坚持了十多分钟,还是她坐下来。他说:“我堂客十年没过好日子了,也该享享福了。” 他打开行李袋,掏出一包牛奶,他说:“芳,你渴了,喝一口吧。”她接过去,他又掏了包瓜子出来,他说:“芳,这里还有好吃的东西呢。” 于是,大家才知道她叫芳。那个叫芳的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瞧你婆婆妈妈的,跟老太婆一样。”他就笑了,他对大家说:“这三个月来堂客总是说我啰唆,我都习惯了。” 大家都笑了。他接着说:“我堂客年轻时有点小毛病,不大也不小,十年前她离家出走了,直到三个月前我才在广州找到她,这三个月来我就在医院照顾着她,寸步不离。”他说完,不停地擦眼睛。 她说:“你就是这脾气,肚子里藏不得半点东西,生怕人家不知道我有精神病,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在找我似的。”他笑了:“我这不是幸福嘛。要是找不到你,我都不知道我这辈子该怎么过了。” 她十年前精神病发作跑了,他整整在外面找了十年,找到了人,又缺少住院的钱,他只好带着她挨家挨户地去讨,这一讨就是三个月。车厢里的人都沉默下来了。有个年轻人问:“大爷,你这是回老家吧?” “是啊,也不知道家变成什么样子了。”他思索了一阵,又说:“只要人在就是最好的啦。”他从背后取下个包,里面有把二胡。她说:“你就不要在这里买弄了,都拉了十多年了,你还嫌不够啊。” 他苦笑:“我这不是怕大家闷么,火车要跑几天的路,要是大家闷出病来了,那多不好。”她叹了口气:“拉吧,拉吧,只要大家受得了,我没意见。” 车厢里的人都乐了。他果真拉起来,悠扬的二胡声飘满了车厢,这个在外流浪的汉子,用一把二胡卖艺为生的汉子,脸上写满了沧桑的汉子,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对生活的失望。 大家拼命地鼓起掌来,他似乎受到了鼓舞,拉得更起劲了,几曲之后,她竟然睡着了,轻轻地打起鼾来。她眼上泛上了淡淡的湿。 他说:“芳住院的这几个月里,都是在我的二胡声中睡着的,芳这辈子太苦了,我以后不会再让她受苦了。”他轻轻地说,生怕吵醒了她。 她醒来之后,他赶紧给她削苹果,她边接边唠叨:“吃,吃,吃,就知道让我吃,不怕我变成肥猪啊。” 他说:“这不是怕你饿?”他托起腮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在他看来,似乎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享受了。 她又说:“无聊哦。”他说:“那我给你讲笑话吧。”他又对大家说:“在医院里为了给她解闷,我买了本笑话书,背了几百个,到现在才只讲了一半。”他的一席话又把大家逗乐了。 从广州到益阳的十三个小时里,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芳有时挑这挑那的,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满足。他从不怨恨,他总是笑着说:“我堂客挑剔啊,不挑剔就不会享受生活啊,我就是喜欢她这点。” 晚上,她喊冷,他就把她抱得紧紧的,一直抱到早晨。趁着上厕所的时间,他使劲地搓着腿。 下车的时候,她说:“我的腿好疼。”他说:“那我背你下去。”他说着背起了她,旁边的小伙子赶紧来帮忙。 下了车,他手里提着两个袋子,背后背着她,她的手里抱着二胡。他弯着背,一步一步,缓慢、艰难。 车厢里的人都站起来,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看着看着,有几个就泪眼婆娑了。 (文/王国民) 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要披上浪漫的外衣啊, 当我们不再幻想爱情,不再给它任何点缀, 单纯得就像我们拥有空气和水, 真实得就像我们平常的说话吃饭喝水甚至争吵, 爱情的幸福已悄悄地降临在我们身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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