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我母亲在门外困难多了,因为几天前她刚拒绝过来。所以我知道她绝对不会走进全是陌生人的教室吐露私人问题。 “那么,命令她进来,”洛琳指示,“告诉她没得选择。” 我照她说的做,最后我看到我妈跛着脚进来。 “她在做什么?” “她坐下了,露出像是愉快的表情。但那只是面具。” “我们能看穿它吗?” “它挺有说服力的。” “来看看能撑多久。告诉她,她告诉你的事情不该跟小孩子说。” 我照她的指示做,但不知何故,口气听起来不太确定。 “你让我成为代理配偶,”她提示我。 我复诵她的话努力配合她的声调,但听起来很空洞。 “你让我有纠结,妈。” 我似乎找不到内在力量与信念针对这些事向她喊叫。况且,她不懂纠结是什么意思。我也是直到一周前才了解我自己。 “你犯了情感乱伦。” 这超过我的界限了。“我说不出乱伦。我可以改称情感虐待吗?” “没关系。但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在脑中听见她说,‘我尽力养育你了。我跟你说那些是因为我没有别人可以找。’” “这是实话吗?”洛琳问。 “对她是实话。” “对你是吗?” “不是。” “那就告诉她跟她一起长大是何感受。如果对你比较容易,就列举她做过的事吧。” 我吸口气作心理准备。自从报告我的时间线之后,维系我人生前十八年的脉络被完全拆毁,碎片在我的记忆中旋转,想要结合盖儿和洛琳看得清清楚楚的新描述。所以我就豁出去了。 我吐出每一样被过度控制、压迫和过度分享的回忆:那是基本常态,教室和全世界似乎冻结了。每个人都想伤害我的警告。对我所有朋友和女友的批评。眨抑我爸作为丈夫和爱人的角色。禁止我的早期约会。不给家里的钥匙。坚持我晚上回家之后到她房间报告,我做过什么。当我选择和女朋友同居时抛弃我。要求我回家时不能带女朋友。即使我带回家也不准她们在家里过夜。说她宁可看到我的下一本书也不想看到孙子女。不断告诫我没处理好事情,我老是弄丢东西,我不值得信任,该死的没完没了。 我暂停。“还有呢,但现在似乎够多了。” “告诉她你对这一切有何感想。”洛琳说。 我的叙述清晰得令人不安。“起初我不想相信这里的顾问,妈,因为太别扭了,但你一直想要独占我。既然肢体上你已经做不到,就在情感上继续。为什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洛琳问。 “请说。” “她想和你建立一夫一妻关系。所以当你和别人交往时,就是对她不忠。如果你不抢回你的情感生活,你会维持和令堂的关系直到死去那天。” 她要我向她喊,“你可耻,妈,吓走女人让你可以独占我!” 即使学了这么多,我仍感觉这样子伤害我妈、戳破她的泡沫很歉疚。但洛琳一直鼓励我用音量打败我的抗拒,直到我吼出她的话:“我一直背负的是你的痛苦,妈!我要把你的痛苦还给你。”我的声音充满室内,直到感觉连空气都被挤掉了。“我很生气。我有权利生气!” “告诉她,当她叫你别像你爸对她一样害别人受苦有何感受。” “这把我害惨了,妈。让我逃避两性关系又害怕未来。怕我会害我爱的人受苦,我对她们不好,我们会像你跟爸一样沦落到互相讨厌。” 突然间我崩溃痛哭。干。 “你现在感觉如何?”洛琳问。 “我一直没有和英格丽连结。”眼泪流得更凶了。我不敢相信我再次这样嚎啕大哭。“每当我和她做爱,我想的是我没上过的随机女性。我没让她进入我内心。”这时我瘫软在座位上。我听到卡文和其他同学在哭。我感受到现场所有性瘾者的支持和鼓励。“这对她不公平。” “你知道为何会这样吗?” “不知道。” “因为令堂教你畏惧女人。所以当你和英格丽在一起时心不在焉没有连结,回避亲密关系。” 我来不及理解这个概念,她又要我喊,“我不会再让你吓得我远离女人了,妈。我想爱谁就会爱谁,你可以找别人当你的闺密。” 这很荒谬,但我真的感觉我妈好像坐在那儿听我告诉她的这些话。我泪流满面。直到现在,我都对情感乱伦的概念保留一点怀疑。但现在没有怀疑了。我全身每个细胞都感觉到它的正确。“我不会再为了你害怕亲密关系了,妈!” 一切似乎都清楚了,内心再也没有眼泪和傲气之后,洛琳问我是否还有其他话要对母亲说。 “有。”我深呼吸一下说出最后一件事:“我不想再帮你保密了,妈。”管它的,我又崩溃了。 洛琳问我体验到了什么。我告诉她,“我发现她表面的感受和我爸内心的感受一样:像个畸形。”然后我在崩溃中、又该死的崩溃了一次。我没分享接下来的顿悟,但我认得它属于哪里:两个靠创伤连结的残障,在各自的秘密与沉默苦难之墙内觉得舒适,比我更怕亲密关系,怕死了被人发现他们的真面目。 原来代罪羔羊不是我,罪恶来自他们,那是他们面具之下的内心感受。 我以为眼泪已经流干,但它又回来了。不过这次,伴随着我胸中一股轻快与自由感。我记不得上次我看清真相了,这比我以前的任何嗑药经验都有洗涤功能。我的所有焦虑、恐惧和愧疚都剥开,仿佛是我不知道我有穿着的层层衣物。我一直以为它是我皮肤的一部分,但原来它是别人丢给我的。 原来他们说的“虚假自我”是这个意思。 我以前认为智慧来自书本、知识和理性思想。但那不是智慧:那只是资讯与解读。真正的智慧是当你的理智和情感连结的时候,是当你清楚无误地看见真相,根本不必去想。其实,一切思考只会带你远离你的真相,很快你就会回到你的脑中,再度用小笔灯在黑暗中摸索。 “令堂现在有何感受?”洛琳问。 “穿透到她面前了。她的墙正在崩塌,她发现她其实到头来不是好母亲。”想到我被听到被理解,不知怎地令我感觉被释放。对大脑而言,现实和幻想间的差别可能不大。毕竟,资讯流过的是类似的神经通道。所以我猜她其实啥都没听见也可能永远不懂,这并不重要,我的大脑认为她有,那就够了。 洛琳指示我,送我妈走出房间,然后要我告诉一直坐在旁边观察的八岁的自己,说我解雇了他的父母——从现在起我会照顾他。她引导我进行视觉化,我在其中想象把他缩小到可以放在我的掌心,把他放进我心里。 “现在你重新指派了内在小孩的父母,你会保护他照顾他——让他和英格丽的内在小孩一起玩,”洛琳指示说。她给我一会儿去想象,然后温和地说,“你准备好以后可以睁开眼睛。” 我一辈子都在追求一样东西:藉着性爱、写作、冲浪、玩乐,什么都有,那就是“自由”,那是我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的感受。 我睁开眼睛后,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我看到靠墙而坐,脸颊上闪烁泪光的同学们,我看得出他们都陪我经历了这一课。然后我看到洛琳,像个天使向我微笑。我告诉她,“你做的简直是神迹。” 我来不及考虑,这些话就脱口而出。我这辈子从来没在信仰脉络中用过神这个字。其实,上周我还跟这里的心灵顾问辩论了一小时,想要说服他放弃有个在乎每个人命运的崇高神灵的信仰。 我曾经想要写一本叫做《负面心理大全》(The Big Book of Negativity)的小说。内容谈到真实人生是怎样、冰冷残酷的真相。但在这一刻,我充满了光明、希望和正面,我无法写出任何一个字。我甚至再也无法连结到那个念头。 我必须抓住目前连接我的脑和心、照亮通往真正自我之路的黄金线头——或者,照歌手兼诗人派蒂•史密斯(Patti Smith)的说法,“我小时候、那个干净的人。” “你看起来好像腾空飘浮。”卡文告诉我。 技术上来说,这个过程称作后设引导治疗(post-induction therapy)。也有人称作自我状态整合。盖儿称之为感觉削减工作。洛琳则称作经验主义。但那都只是本质的委婉说法:就是驱魔,赶走童年恶魔的仪式。 “你一直让被禁足的青少年控制你的人生,”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时洛琳说,“你想要做她不允许的所有事、拥有所有女人来弥补错过的青春期。但你该长大了。”她递给我一盒面纸。“如果你不过真实的人生,它会把你消磨殆尽。” 我告退离开教室去透透气。当我站在外面,透过重新开启的感官体验太阳的温暖、风的清凉和树林的气味,我心想,我等不及要和英格丽连结了。看着她的眼神深处也让她看见我,一路到底,不怕她会发现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