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那里有淡淡的肥皂香味。他的手轻拍我裸露在风中冰凉的肩膀,温热有力。两个陌生人,在水光山色里静静地拥抱,许久。“会好起来的,无论什么事。”他说。仿佛间,已闻两岸猿声万年,已随轻舟过尽了千山。生命就是一场旅行,我们既然选择了自己喜欢又可以承担的方式走过,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某年夏天,被爱情所伤,选择暂时地逃离。一位在旅行社工作的朋友给了我一张三峡游的船票,让我出去散散心。那时正值长江即将涨水之际,三峡游热得烫手。朋友说是一个台湾旅行团中的退票,不然我至少要提前半年预订这种五星级的游轮。我整理行装,带着那原以为永远不会好的情伤前往重庆,我要在那里上船至宜昌,一路游览三峡两岸的迤逦风光。 蜀地的山水与江南大不相同,山总是险峻挺拔,水的气势也磅礴万千,再加上重庆这座到处都飘着麻辣香味魅力十足的城市,还没上船就已让我如痴如醉了。第二天的下午,我在繁忙的码头上找到了那艘游轮。上了船才发现,这艘船只接待外埠游客,除了一个台湾旅行团外,就都是金发碧眼的老外了。我只是以自由人身份上船的游客,所以那个台湾团的导游并不负责我的行程。好在船上还有一位负责接待的导游,他安排了我的房间又告诉我,船上一切有他,中途上岸游览时只须跟着那个台湾团,不把自己弄丢就行。 满载游客的游轮在傍晚缓缓起航,长江在崇山峻岭间奔流而下,两岸人家灯火点点。这条母亲河,这座峡谷,几千年来被无数名人骚客吟颂过,今日里相见,已如是故人知己。那个台湾团的导游在甲板上清点她的团员,一位团员在问怎么少了一个,她指着我招呼了一声,我点头示意,算是顶替了他们那个未能成行的同伴。晚餐没去吃,躲在房间收拾衣箱,每次出门独自旅行,一袭舒适的衣着是不能马虎的。 记得一位作家说过,外在的美好,愉悦了他人的时候,自己的内心也是快乐的。这时候门铃响起,打开房门见两个大男孩有些窘态地站在门外,手里有两个饭盒,他们操着台湾腔的普通话说:“你应该和我们一桌吃饭的,可没有看见你,于是打包带来。”惊讶之余,连声道谢。 深夜,我还戴着耳机在甲板上呆坐,歌声、涛声如影随行,终于有泪悄悄地滑落。旁边还有别的游客,反正都是陌生人,我已顾不上许多,连日来的忧伤涌上心头,索性哭到无力时却感觉心头一松。然后回房间,洗澡、睡觉。清晨醒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一夜无梦地睡了整整六个小时,已好久没有这样踏实的睡眠了。 早餐时终于有了胃口,快吃饱时才注意了一下同桌的旅伴。除了一对老夫妻,还有七位年轻人,五男二女,看样子好像是一群朋友结伴出游的。我们在中午时到达鬼城丰都,岸边已泊满了各式各样的游船,导游在船边对着已在岸上的我大喊:“别忘了,你的船停在这!” 丰都依山而建,古老幽深,虽然一下子涌入了那么多的游客,也似乎没有搅乱它的宁静。我们拾级而上,沿途游览。初夏时节,午后的阳光已很炎热,再加上我很多天因心情低落少吃少睡的,不一会就汗水淋淋气喘不止,慢慢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边。一阵头晕,险些摔倒,忽然有两双手扶住了我。 “你怎么了,脸色苍白,不舒服吗?”仍然是好听的台湾普通话,原来有两个男孩一直在我的身后。 “只是要爬的台阶太多了,有些累。”我回答。 “没关系,那你慢点走,我们俩陪着你。”他们中的一个接过我的背包,另一个拉起我的手,自然得根本不需要怀疑什么动机,我们是旅途中相遇的陌生人,却在这一刻变得更像朋友和亲人。大家一路如此,没有太多的语言,我们都流连于丰都古老的时光中,心旷神怡也感触良多。 夕阳染红了满天的云霞,连江水都闪烁着粉色的光泽,我们的船再次沿江而下,气笛唱起它快乐的歌。不时有船和我们擦身而过,常常会有游客在两条相错而过的游轮上互相挥手,然后又各自消失在茫茫江面。夜风中暑气已消,站在船头的拉杆前,我放下束起的长发,让它们在柔软的风中飞舞。 “有没有人说过,你披下头发时很美?”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暮色中,我看出那是下午一直陪着我的其中一位大男孩。我道谢,但眼神有些恍惚。他缓缓拉起我的手,然后揽过我的肩。 “让我抱抱你。”听到他轻轻地说。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他将我满满地抱入怀里,性感的喉节微微颤动。 “知道吗?昨晚也看到你一人独坐深夜,紫色的丝裙,无助单薄的身影。让我们几个男人都有想走过来抱起你,给你抚慰的冲动。”他的怀抱和声音一样温暖。 我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那里有淡淡的肥皂香味。他的手轻拍我裸露在风中冰凉的肩膀,温热有力。两个陌生人,在水光山色里静静地拥抱,许久。 “会好起来的,无论什么事。”他说。仿佛间,已闻两岸猿声万年,已随轻舟过尽了千山。 爱情走了,但终究是带不走你的天堂的。为了一个对自己已无半点情义的男人,沉沦徘徊,容颜憔悴,真的是不值得,等你伤透了心理解了这三个字,便可以重生了。瞿塘峡的白帝城依旧千年无恙,巫峡的碧水青山间有纤夫的号子回响。神女峰也在清晨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如天使般笑颜可人,西陵峡就像她的情郎,日夜守护在她的脚下。导游说:“长江涨水后,我们就会离神女更近了。”在众多人对涨水后的三峡感叹惋惜时,我们的导游却有着他多情的盼望。所有的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你被一面所伤,而你的快乐与希望可能就来自另一面。生命就是一场旅行,我们既然选择了自己喜欢又可以承担的方式走过,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转眼间就要分别,船上的最后一个夜晚,游客和船上的工作人员欢聚一堂,五个台湾的大男孩要合唱一首歌,当时台湾偶像组合“F4”正风靡内地,导游在报幕时戏称他们为“F5”。“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回去的路,有些黑暗。说不出口,就把遗憾留给自己……”那是陈升的《把悲伤留给自己》,从此喜欢上了这首歌,这歌声里的回忆给我安慰与勇气。 人在失意的时候,往往需要自我放逐,伤心走天涯,可在长长的旅途中,品尝到了人生的另一番滋味。再深的痛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渐行渐远,再深的伤口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愈合。即使留下了伤疤,它也会在你人生的另一场盛宴中开出美丽的花。 曾经认识一位女友,有着白皙修长的双手,可她的手腕上却刀痕遍布,不难想象她曾有过怎样惨痛的经历。两年后再见到她时,她那原本伤痕累累的手腕上攀沿绽放出两朵粉色的牵牛花,绿叶如盖,妖娆夺目。 “这是开放在成长伤口上的花朵,因为深刻,所以滋润,所以姹紫嫣红。”她说。 这是我听到过的关于伤疤最浪漫的解释,这是我看到过的最美丽精致的文身。亲爱的,即便我们的流年曾经纷扰不安,那些温暖的人和物也会一直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