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儿九 一 他是在某个视频网站认识叶小怡的。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名,反正她的胸是真的,那么饱满,那么巨大。他隔着冰冷的屏幕幻想其中无限的温暖柔软,蓄积了十七年的岩浆第一次在一个真实的异性面前喷薄迸发。 他就这样爱上了叶小怡。尽管在那一众女主持里,她根本谈不上出色。她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地方口音,五官平平,苍白的脸上满是连粉也盖不住的细碎雀斑,像一些擦不干的泪痕。 而且她虽然胸大,但是矮,大概只有一米五多一点吧——当然,这是他和叶小怡见面后才发现的。 他们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四星级酒店,是叶小怡选的。他特地花一百八十块巨款买了件白衬衫,又打了辆出租。下车时他用力往外推车门,却听到“哎哟”一声。过来替他开门的服务生猝不及防被推倒。 他尴尬至极,满脸通红。这时叶小怡坐的出租也到了。她一眼就明白一切,立刻拉开钱包,捏出一张五十块的纸钞塞给狼狈的服务生,然后转头挽起仍然愣怔着的他,肩并肩往里走。 既然装不下去,他反而放松了。等电梯时只有他俩,他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的历史。父亲在煤矿摔断腿,那年他初二,于是辍学、打工,像棋子一样在命运的巨手里挣扎游移。虽然父亲没有提过,但他想要给他安装假肢,这样父亲就可以站起来走路,于是从两年前起他就每天只一顿饭吃菜,终于攒够两万块,还差五千就可以换回父亲的腿。 “那现在不得差七千了,你会不会后悔?”叶小怡笑。 他和她在网上谈好的价格是两千。当时他被她报出的数字吓了一跳,但只犹豫了半分钟就答应了。 他真的太需要她了。这些年来在这座城市他像一根旋转在洪水里的枯枝,无力无望。他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即使是稍纵即逝的肉体温度。而他日渐澎湃汹涌的身体,加深了这种渴望。 “不会,因为你值得。”他鼓起勇气回答。 叶小怡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二 进房间后叶小怡先洗澡。他坐在沙发里,手上捏着电视摇控器,脑子里充满了近在咫尺的水流声。那声音那么宏大激烈,并且越来越宏大激烈,它们将他的逼仄到最仄处,什么都不能思想。而他的下体某个部位却剧烈地膨胀,似乎要冲出他的身体。 他忍不住瑟瑟发抖,无比期待,又无比惧怕。 卫生间的门终于打开,叶小怡只裹着一条浴巾走出来,袒露的肌肤白得耀眼。他简直不能直视,只是涨红着脸低了头,更紧地攥住手里的摇控器,仿佛没穿衣服的那个人是他。 叶小怡“哧哧”地笑了,走过去弯下腰,在他的裆里摸了一把说:“乖,快去洗。” 这个动作如同点火,烧断最后的绳索,令他身体里蛰伏的野马瞬间腾空。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搂过她的腰,对准他意淫过无数遍的朝思暮想的巨大胸部,疯狂啃咬起来。它们甚至比他想像的还要温暖和柔软,带着沐浴后清新的香气,那是他毕生经历过最美好的东西。他只想就这样抱紧,就这样俯首,就这样不离不分…… 这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叶小怡推了他一把说:“你还没有给钱呢。”他有点扫兴,但还是赶紧把裤袋里用橡皮筋捆得紧紧的两千块掏出来。她接过钱放进手提包,再看他时,她的眼睛煯煯生辉,像深井被点了灯,清波荡漾,万里涟滟……他心驰神迷,简直不能呼吸。 他手嘴并用,渐次而下,想要探索更多……直到毫无意外地,他在她迷宫般的身体里迷了路。他尴尬地停顿下来,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她;而他的小鸟还在不受控制地左冲右突,焦灼又愤怒。 叶小怡的态度从冷静的旁观,转为些微的鄙夷。她吃吃地笑起来,张嘴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哐当”踢开,两个身穿警服的人冲进来。 三 警察问他想私了还是公了。公了,就先将他收押,然后通知家人,交罚款,领人。私了,就直接把钱给他俩。 他哆哆嗦嗦地问:“公了得多少钱,私了呢?”警察回答:“公了不知道,也许5千,也许5万,看你运气吧。私了一口价,2万。” 他听得脸都白了,半晌说:“那就私了吧。”不敢赌运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无法想像被全村子的人知道他嫖娼,那让他爹妈还怎么有脸活。 他给关系最好的一个同事打电话,借了两千块,再去自动取款机上取出卡上剩下的一万八,终于得以脱身。 回到宿舍时已是凌晨一点。他躺在硬梆梆的床上,想到父亲的腿,想到两年的省吃俭用就这样落了空,自己到底撞了什么邪,居然狗胆包天去做那种事?!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能有那么重要……但好像真的有那么重要。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的胸,她的声音,她的眼睛…… 他像一只反刍的牛,把最初的如饥似渴狼吞虎咽再次翻出,愈咀嚼,愈觉滋味甘甜。 以至于他竟然在这个应该失声痛哭的夜晚无声地笑了。 他又突然想起,他还不知道叶小怡的下落。她被另一个警察带走,所以他完全不清楚她后来的遭遇。 有传闻说,警察每次抓住一个小姐,就要逼她们供出至少五个嫖客,然后分别找那五个嫖客要钱。如果小姐不供,就要么自己一个人出五份罚款,要么一直打,打到交钱或交名单为止。 他分外地担心起来,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睛看到太阳慢慢地从灰黑的天角爬出。 借钱给他的同事也醒了,追问前因后果。等他吞吞吐吐地说完,同事憋出一句:“哎,傻瓜,你被套笼子了。”同事指出:警察肯定是叶小怡的同伙假扮,那2万块根本就是被他们一起分了红。 在同事的提醒下,他想起叶小怡当初执意要指定那家酒店,想起警察进来的时机无比精准,想起叶小怡似乎一点儿也不慌张,想起罚款的数额正好是他给她提过的存款额……蛛丝马迹串连勾引,打捞出他不愿面对却最有可能的真相——她竟是这样一个人吗? 那天之后,他总是恹恹地提不起精神,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他打她电话,停机;试图去视频网站找她,不在。管理员说,干这行的流动性忒大,谁知道去哪了。 直到大约半个月后,他收到一笔四千元的汇款,汇款人居然写着叶小怡。她寄这笔钱是什么意思?他反复揣摩,却难得要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是个好人,不然不会在他根本无法追讨的情形下,送钱上门。 不管怎么样,这就够了!也许他再也遇不到她,但她终归保全了他。 他把单子小心地夹进钱包里,雨过天晴、世界美好。 四 有一些安排像是命定的,比如,他终究还是在另一座城市再遇叶小怡。那是一年后的事了。 她变化很大,卷发拉得笔直,庄重的蓝色套裙替代了低胸装,那些浮夸的亮钻首饰不见了,只腕上戴着一枚一看就很昂贵的机械表,在五月的阳光下冷静地嘀答着。 那是那座城市一家著名的高尔夫会所,他的身份是卑微的服务生,而她是尊贵的会员。他喊出她的名字时,她似乎吓了一跳,可很快就定下神来,冷冷地说:“你认错人了。”说完拂袖而去。 他有点失望,有点伤心,但终归试着理解了她。她一定历经坎坷才走进光亮中,怎么会乐意再触及那么阴暗的过去?!况且,就算她承认了,又有什么用呢?以前的她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如今的她就更不必说。 如果你不值一提,你的爱也不值一提。他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此刻拿出来觉得分外贴切。 他零散地从其他服务生嘴里听到一些叶小怡的闲话。叶小怡的老公是个傻子,她嫁他纯粹是为了钱。因这傻子是家里的惟一独苗,父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孙辈。所以婚后的叶小怡,每天都在被催生。悲催的是,她偏偏不知为何迟迟怀不上。 “有人说她以前是干那个的,暗病多所以不行了……”一天,叶小怡刚进更衣室,有个服务生便神神秘秘地跑过来和他耳语。他几乎没有犹豫,一个耳光扇过去。对方猝不及防,重重跌倒在地。等对方刚坐起,他复又一拳打过去……鲜血在昂贵的楠木地板上蜿蜒得触目惊心…… 那是会所里前所未有的场景,连更完衣的叶小怡也跑过来看热闹。他当场被开除,一个人回宿舍清理行李。叶小怡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似乎不经意地问他为什么那么大火气。他不看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只是想让他记住,一个人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被打倒的滋味。” 她若有所思,眼圈慢慢地红了。良久,她说:“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五 叶小怡被以前的一个熟人认出,对方以此为要挟,不断找她勒索,她已经前前后后付了五十万,仍然填不满无底洞。 就在前些天,熟人又找她伸手,狮子大开口二十万。因为公婆已经怀疑她,她不敢再找他们要,只能一直推托支吾,见她不似从前爽快,熟人开始四处散播她的过去。如果她再不给钱,人们还将会看到她和客人的裸照,甚至更多。在她之前,熟人已经用类似方式,逼得她的一个小姐妹跳楼自尽。 他还得知,这个熟人不是别人,竟就是当时抓他的“警察”之一。他们实际上是小混混,专门靠欺压类似她的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孩为生。她曾经想过很多方式摆脱控制,就比如那天,她特意带他去了那家不常去的酒店,不料仍被跟踪。她后来才知道他们复制了她的手机卡,复制卡兼有窃听、定位功能,只要她的号码开机,他们便可以随时了解她的一切动静。因为知道那两万块对他的意义,所以她要求熟人网开一面,但他们还是毫不留情地榨干了他。她愤怒又无奈,累积多年的对那座城市那种生活的厌恶也达到顶点,于是选择离开。 那两万块他们只分给她两千,加上他先前给的两千,临走前她全部寄还了他。 “我知道无济于事,但这样做了,我心里舒服点。”她说。 毫无疑问,她真是一个好人!虽然他早就这么认为,但得到确认,内心仍无比雀跃。这种欢喜甚至超过了,他对她悲惨际遇的愤怒。又或者,在他的潜意识里,除开她这个人本身外,其它问题都不值一提。 “别害怕,我会帮你的,任何时候。”他说。语调那么轻快自信,就像在阳光下看到漂亮姑娘走过,攸忽打个响指,吹声口哨。 叶小怡有点惊诧地望着他。她本来准备了一篇长长的陈词,连同绝望的痛哭,以便怂恿和激发他。 六 叶小怡的计划是制造一次车祸。先摸清熟人的出行规律,等一个适当的时机,他驱车跟随,装作无意对将熟人撞死,她的恶梦就结束了。 这个计划惟一的问题是,他不会开车,只能临时抱佛脚去学。而且,她不能等他按部就班地拿到驾照,她必须尽快除掉她生活里这个巨大隐患。但这样出事后,他作为无证驾驶的肇事方,就可能被判刑。 “判就判,大不了坐几年,反正有人管吃管喝。”他装作满不在乎,尽管心里多少有点害怕。但为她铲奸锄恶的迫切和骄傲,抵消了这害怕。 她感动得半天没有说话。稍后,她告诉他,她之所以不能生育,是因为老公在那方面根本不行,每次都是几分钟就草草收兵。她却不敢把这些告诉公婆,她怕一旦他们得知儿子根本不中用,她也就失去了在他们家里存在的价值。 “别难过,说不定哪天就怀上了呢。”他安慰她,连自己也觉得这安慰非常空洞无用。 “我才懒得难过呢,挨一天算一天。太远的事情,我不去想。”叶小怡顿了顿,“人生最要紧过好当下,每一个今天都开心,就一辈子都开心。不是么?你愿意让我开心吗?” 这最后一句加得有点突兀,她自己仿佛都受到惊吓,但这并不妨碍她用双手勾住他的肩,眼波滴滴流转。经历过风月场的女子,自带杀伤性武器,像绝世的武林高手,不论隐遁多久,一出手仍可以轻易让人一败涂地。 更何况这次,她要猎杀的不过是早就被囚困的他。 他睁大眼睛,像在梦里一样,看着她的身体缓缓覆盖下来,将他压倒在酒店柔软的席梦思上。她巨大的胸蒙住他的眼睛,令他的世界顿时暗了,又亮了。 他们就这样继续一年前未尽的欢爱。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主,她是仆;他是帝,她是后。她的舌头和手指殷勤地游走在他身体的每一处,他天真的眼睛,他厚厚的嘴唇,他坚硬的脖颈线,他微突的胸肌,他瘦削的臀……他还不能适应这种位置的颠倒,差涩又生硬地躲闪着。在经过大腿根的一小块突起时,她停顿下来问:“怎么回事?疼吗?”那是他半年前生脓胞留下的疤痕,她竟然留意到了。他对于她,至少不仅仅是一个客人,一件工具。 他心里一阵汹涌,一翻身将她压在底下,蓄势已久的小鸟昂首挺胸,扑啦啦飞进它期待的巢……她惊讶于他的轻车熟路,又想起他刚刚的笨拙,他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 他不记得这个晚上他们做了多少次,只知道床单、被子、枕套全都弄得湿淋淋粘乎乎,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后来他们不得不把卫生间的窗帘扯下来铺在床上,才精疲力尽而又心满意足地睡去。 七 他们决定在某个周末的傍晚动手。熟人每到那个时间,都要从租住的小屋出来,到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去买烟。 那天下着小雨,他驾着一辆租来的雪佛兰景程,远远地看到熟人已经站在马路边。斑马线显示红灯,但可能是看到车辆稀少,熟人略作踌蹰,选择了迈步向前。 简直天赐良机。他毫不犹豫,一脚将油门踩到最底,车子呼啸着狼一般窜出去,紧跟着是“怦”地一声巨响,他看到星星点点的血,像花朵,在眼前的玻璃上瞬间绽放。 他一点也不害怕,只是迫切地想知道结果,尽管已经十拿九稳。他把车停到一边,然后快步跑向马路中间的黑影,蹲下来仔细察看。他看到面前的人已经破碎得不像样,夜色下难以辩认的液体淌了一地,应该是脑浆和血浆。但液体中间那颗已经毫无生机的的脑袋仍然大张着嘴,似乎对突如其来的噩梦满是惊恐和不甘。 “别怪我,更别怪她,这是你的报应。”他在心里轻轻地说。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尖利的刹车声。他赶紧抬头,已经来不及了,一辆卡车像凶猛的巨兽朝他直扑过来,将他高高举起,随即又重重抛落在地。 最后的一刻,他突然想到在那个蚀骨销魂的晚上,她娇笑着扑向他的身影,和这一幕多么相似。 而他心甘情愿、永不后悔,领受这命运的谶语。 他永远不会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欢爱过的酒店房间,叶小怡拿着望远镜目睹了这整个过程。当他跑向路中间时,她本来可以打个电话提醒他,让他躲过可能的灾祸。但她突然犹豫了。她想到,如果有点什么意外也许更好。毕竟,作为一个知道她根底的人,他的存在对她也是一种威胁。 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很小,但,让它完全没有不是更好吗? 八 因为怕被警方怀疑,很久之后叶小怡才敢去他的老家,带着一张足以让他的父亲安装市面上最好假肢的银行卡。 他的父亲很惊讶也很骄傲,儿子居然有如此高贵的朋友。他领叶小怡去他的坟,就在他家的菜园子里,一个不大的半圆的冢,上面荒草萋萋,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可供辩识的标记。不留心看,就是一个平常的小矮坡而已。 他死后像他活着时一样卑微。 而她呢,她终于幸运地怀了孕,生下儿子。母凭子贵,公婆乐得在家含饴弄孙,将公司全部交她打理。直到有一天,公婆发现她和英俊的助理有染,愤怒地想将她扫地出门,才发现已经力不从心,一切全部在她的掌控中。无奈公婆只得睁只眼闭只眼,由她胡来,反正总归,将来那也是她家孙子的产业。 她终于活成想要的样子,有钱,有儿子,有男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永远地在那个雨夜残缺了。她身边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男人,她需要身体的麻醉,换得片刻什么也不想的轻松。当然,她不后悔,如果那个晚上再来一次,她仍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权衡后的苟且和苟且后的权衡。终其一生,她只见过他一人,活得那样简单又干净,安静又热烈。 她的眼泪掉下来。一个童稚的声音好奇地问:“妈妈你怎么哭了?”她转过头,看到那张小小的脸,有酷似他的黑亮的眼睛。 那是他们的儿子,2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