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儿九


1

在见到林俊良之前，我不知道男人原来也可以如此性感。

28岁的林俊良，长发，低腰且宽阔的第五街仔裤，恰到好处地泄露出些许紧实光滑的肌肤。成套的HeavyMetal，在他的颈项指尖闪耀着暗色光华。

他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是花香果香和木香的混合，OPIUM的味道。

这样的男人，天生应该从一个女人的身体流浪到另一个女人，阅尽世间春光。但是林俊良不，据说他数年如一日地爱着玲珑，从无转移。

我一直是嫉妒玲珑的，从进公司的第一天起。无论家世、学历、外貌，她样样占尽先机。

但从来没有一刻，我的嫉妒这般深重。

我承认我好色。

我从第一眼爱上林俊良，不可自拨。

2

我所在的是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经营各式民族味道的服装和配饰。我是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助理，玲珑是被我协助的那个人。

经常的工作是提着鼓鼓囊囊的文件夹，亦步亦趋地仰视她一丝不苟的套装和瀑布般倾泄的长长黑发。

玲珑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魅惑，在大小小的聚会中，再拘谨再自持的客户，也能被她调唆得激情泛滥，只见红花好地一个劲往她面前推酒单。

这时候玲珑就会说哎哟我忘了给你们介绍这是才女舒小丫，我的助理。

我得体地微笑，像每一片绿叶应该的样子。起初是不得已的掩饰，后来是习惯。

3

回到家里，玲珑老调重弹地教育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主动点啊在外面要主动。你以后总有一天要独挡一面。

装淑女那套已经行不通了，现在流行的是粉红姐姐。

我想说不是啊我不是装，我本来就是淑女。

但终究没有说。

林俊良在厨房做菜，哐哐当当的声音，有如刀枪乒乓。

三人行的日子已经快一年了。

林俊良对玲珑的好，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除了每天早晚的准时接送，完全遵照玲珑心意的一日三餐，甚至连玲珑每次出门前的行头，都是由林俊良一手打点。

而我在一年里惟一的表现，是一天比一天消瘦。玲珑执着地给我订双份的宾家乐酸奶，每天早上喝到我牙痛。

耀眼如玲珑，怎么能了解，世上还有暗恋这回事。

4

安生的出场非常平淡，像任何一出蹩角的言情剧里的情节。公司年终时宴请主要客户，他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深灰西服，不打领带，声音温和沉静，很低调的男人。

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我辩别出那是OPIUM系列的一种。

林俊良的味道。

抬眼看玲珑，她正如鱼得水地穿行在众多的宾客中间，一张画得丝丝入扣的脸，曲线毕露的黑色蕾丝透视装，举手投足，挥洒不尽的万种风情。几乎所有男人都眼神暧昧地追随着她的身影；所有女人都用带着敌意的目光斜瞟着她小声议论。

只有我和安生，是两只不合群的鱼。

安生说：小姐是新来的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说不是啊，我太平常你没有注意到而已。

安生歉意地举举手中的XO，哦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

大多数时候，男人的眼睛里只有美女。我已经习惯，所以真的不介意。

5

再次遇到安生是在三天后。那天是周末，我一个人早早起来，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玲珑和林俊良还没有起床，肆无忌惮的嬉笑声隔着一堵墙传过来，我听到林俊良说，饶了我吧，宝贝。接下来是玲珑咯咯的娇媚笑声。

是从什么时候起，那样的轻昵甜蜜，格外地刺痛着我的心。

经过一家卖减价CD的小店，刘若英惆怅地唱：

我想我会这么孤单，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我想我会这么孤单，这样孤单一辈子。

天空越蔚蓝，就越怕抬头看，电影越圆满，就越觉得伤感。

劣质音响里的声音，依然能够打动人心。

安生就在我沉迷的表情里走近我，他的手落到我的肩上的时候，我的眼角有一滴来不及收拾的泪。

安生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我会耐心听。

他带我去喝茶，我默默地跟在这个男人身后，他身上有和林俊良类似的香水味道，让我觉得妥贴又亲切。

6

和安生在一起的日子，和谐安稳。虽然每一天都像前一天一样乏善可陈。

我犹豫着要不要接受他，因为据说爱情的结局最后都是平淡的，有些只不过省略了过程。

安生对此深信不疑，让我惊讶的是玲珑居然也相信。

玲珑咬牙切齿，所谓爱情，就是把红玫瑰变成蚊子血，把白玫瑰变成饭碾子的过程。我现在知道张爱玲是个天才。

玲珑话里有话，我留了心观察她和林俊良，才发现不知不觉里，他们之间竟然有了疏离。具体地说是玲珑对林俊良。

家里开始有一些神神秘秘的电话，如果是我或者林俊良接，就立刻挂断，如果是玲珑，就会看到她捂着话筒絮絮叨叨，神色紧张。

她不再准时回来，有时甚至消失一整天，神出鬼没的样子。

白痴也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林俊良令人意外地沉默。不管玲珑是否回来，他依然每天准时煮好饭，把预备好的玲珑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搁在浴室的衣柜里。

房间里空气日甚一日地凝重，和林俊良相对无言地对坐在餐桌的两边时，他深陷下去的眼睛，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

我终于在某一天按了来电显示上常常出现的那个神秘号码。

接通，一个男人用标准的粤语说，宝贝啊，今天要迟点去接你，我现在在开会。

7

玲珑走了。我没有送她，我说你走吧，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这大概是我对玲珑说过的惟一不够淑女的话。

我去找林俊良，一间又一间的酒吧问过去，最后在步行街一家酒吧里找到他。从来没有喝过酒的男人，喝起来竟然比谁都厉害。我看着他连续灌下一打威士忌，想阻挡，却无能为力。

不论在工作上还是情感里，我始终是个无能为力的人。

把这个醉成一滩乱泥的男人扶回家时是凌晨三点。用温热的毛巾去敷他的头时，被他猝不及防地将手抓住。

听到他沉醉地叫：玲珑。

他的身体缓慢地覆盖下来，遮挡住从屋外进来的微弱的路灯光亮，四周静寂，夜太黑呵，我看不清我自己。

8

我进入生命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这快乐竟然让我有时暗自庆幸玲珑的出走。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有机会独自享受林俊良亲手烹饪的饭菜，然后和他牵手走在暮色低蔼的大街上。

怎么可能，为这个我爱了很久的男人梳理长发，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

靠在林俊良怀里的时候，太多太多的幸福，几乎要将我湮没。

偶尔会害怕，怕春天苦短。

开始热衷于逛街买衣服，去漂亮宝贝买了全年的美容套票，洒爱慕的香水，约见客户时抖擞精神谈笑风生。

就像玲珑曾经做的一样。

连安生都注意到了我的变化。他说：你怎么越来越不像你自己。

他的目光有种压抑的疼痛，可是我来不及体味。

林俊良也显然感觉到了我的良苦用心，有时候他会在深夜里突然把我摇醒，说知道吗，我想我是真的爱你。

我说是吗。我把整个身子纠缠上去，像滕蔓纠缠上树。他的肌肤饱满生动，有绸缎般的光滑和质感，让我深深沦陷。

林俊良说，如果你愿意，我想在这个秋天结婚。

9

玲珑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公司加晚班。接替玲珑的空缺之后，我发现，公关部经理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轻松，光是那些纷繁复杂的业务关系，就足以让我晕头转向。我常常需要隔三差五地加班加点，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而玲珑呢，为什么不论多么难的事，对于她都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

包括爱情。

玲珑问小丫过得好吗？我说很好。

林俊良也很好。我补充。

我想这样的暗示，聪明如玲珑，应该不难领会。

有一点点心惊，像我这样的淑女，也有重色轻友和好姐妹刀枪相见的时刻。
你呢？好不好？

那头清脆地笑，加了薪水升了职买了房子男朋友已经求了三次婚，你说我好不好？

我葛地不安起来，除了林俊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玲珑。这样明明白白的夸张放肆，通常意味着她有什么需要隐忍和掩饰。

我说柳玲珑你给我说真话，你到底怎么了。

10

回到家时房间里一片漆黑，林俊良已经睡了。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吸烟，一星花火，在眼前明明灭灭。

我预感得没有错，玲珑到深圳五个月后，那个看上去风度儒雅的四眼男人向她摊牌，他在香港已经有妻有女。玲珑，只是他可有可无的依附。盛怒的玲珑从男人的毫华公寓里搬出，站在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深圳街头，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无处可去。

我长久地注视着林俊良，即使是沉睡中，他看上去依然那么阳光，那么俊朗，那么令人沉迷。

这是我25年的人生里惟一爱过的男人，惟一的。

而我知道我对于他不是。我曾经试探地问过他：如果她有朝一日回头怎么办？
他有片刻的怔忡：怎么可能？

那一刻我知道对于他，我永远不能要求太多。如果玲珑不来，我甘愿沉浸在那样微薄的幸福里年复一年，但是她要来了。

我想我不能哭。

因为我知道，爱真的是一件身不由己的事。

11

安生说：我想带你去看海。

一望无边的壮阔水面。蓝天白云，阳光淡泊温暖。

我坐在阳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就在这里，我可以把一切忘掉，从头开始。我注视安生的眼睛，第一次发现他有和林俊良一模一样纯净的黑眸。

安生说天气很好啊，要不我们去外面走走。

我说不，我想看完这本册子。

是一本这个旅游区的宣传册，册子上说这片海里有一种马嘉鱼，个性特异，游动时一旦认准方向，便勇往直前，拒绝变通。所以常常被渔民轻而易举的捕获，身死。

我把脸埋伏进手中色彩斑斓的印刷物里，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