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里，我们都是卑微的傻瓜

恋爱时间：三年

大师兄

性别：男

年龄：19

职业：学生

小师妹

性别：女

年轻：18

职业：学生

■ 他说：

我从小就喜欢读金庸，尤其是那部《笑傲江湖》。每回读到小师妹岳灵珊出场的章节，总是欲罢不能。书中描写小师妹的容貌有这么一段：“只见岳不群的青袍后面探出半边雪白的脸蛋，一只圆圆的左眼骨溜溜地转了几转。她乍一探头，便即缩回，又在夜晚，月色朦胧，无法看得清楚，但这少女容颜俏丽，却是绝无可疑。朦朦月光下，林平之依稀见到一张秀丽的瓜子脸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小师妹，脑海里不自觉地就蹦出了书中的这段话。

那天是新生入学第一天，作为学生会主席，我照例去参加了当晚系里的聚餐。大学里的这种聚餐，都打着欢迎新生的名号，其实说白了，不过是为大龄学长追求学妹创造个契机罢了。我对这种事情一向不来电，所以打算蹭个饭就回去。

正当我打算告辞时，同系的室友把我给叫住了：“嘿，兄弟，先别急着走啊。你说巧不巧，咱系今年可有一个师妹是你老乡呢！”说完还用手肘推了推我，一脸色迷迷地补了句，“是个小美女喔。”

我对着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可谁承想，白眼刚翻到一半，就见小师妹从他身后钻了出来，对着我甜甜地喊了声：“师兄好！”那样子，用“巧笑倩兮”形容也不为过。

我赶紧把那甩出去的半个白眼收回来，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地说道：“师妹好呀，来，跟师兄说说，对大学生活还习惯不？想家了吧？”

晚餐结束后，在众人揶揄的目光中，我护送小师妹回宿舍。一路上，我竭尽所能地施展自己的才华，谈完学习谈食堂，谈完人生谈理想，恨不得在她面前塑造一个“学富五车，风流倜傥”的成功师兄形象，其实紧张得手抖。可是，眼看着再往前走就是女生宿舍了。我这个懒人，头一回在心里埋怨校园太小了，怎么走几步就到了呢。

正在这个时候，师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提议道：“师兄，我觉得晚上吃撑了。要不咱俩去旁边的小操场散散步、消消食？”

于是，我俩就在月光下浪漫地、一圈圈地逛起了操场。你知道的，每个大学的操场，晚上都会有在夜色中狂奔的同学。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突然从师妹身后急速跑来，眼看就要相撞了，我赶紧一伸手拉住了师妹的手。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远处微弱的路灯还在照着操场，我看不清当时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双眼亮晶晶的，抓着我的手前后晃着：“师兄，刚才真是好险呀！”

那以后，我一没课，就根据新生的课程表，带一本书去她们教室，往后面一坐，摆出一副钻研学业的态度。旁人问起，我就说是受辅导员委托，来监督新生上课。其实，我哪听得进去讲台上老师都在说些什么呀，一颗心全用来留意师妹的一举一动了。

睡我上铺的兄弟看在眼里都替我着急了：“好家伙，你倒是主动点儿啊。我跟你说，外系好多豺狼都在打听你那小姑娘呢，赶紧先下手为强啊！”

道理我都知道，可是，师妹一看就是出身富裕家庭的姑娘，身上穿的衣服属于一看就知道是名牌的质地。而我呢，只是来自她老家边上一个小县城的穷小子，父母从小离异，读书的钱全是靠父亲下班后摆地摊、卖夜宵挣来的。我追她，一看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叫我怎么积极主动？只好默默地把爱意藏在心底，但又不死心地还是继续找机会靠近她。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回下课，我正准备收拾书包，就看到一双熟悉的小手敲了敲我的课桌。我欣喜而自持地一抬头，就见师妹站在我面前，抿嘴笑道：“师兄，待会要不要一起晚饭呀？”

晚饭后，我俩又照例开始绕着操场做消食运动了。逛着逛着，师妹突然牵着我的手，双眼直勾勾亮晶晶地看着我，说道：“师兄，你说，要不我做你女朋友吧，怎么样？”

我当时就理智丧失，满心欢喜地点头答应了。可回到宿舍一细想，便发愁了。这谈恋爱的，吃饭逛街看电影，哪样不是要花钱的。我平时给系里辅导员帮忙挣的那点助学金和刻苦读书拿的奖学金，估计是不够的。于是，我又偷偷地接了几个家教的私活儿。说“偷偷”，是因为在师妹面前，我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过自己经济上的困窘，这多羞于启齿。不过我一直领着学校的贫困助学金这件事，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想必小师妹也是心里有数，平时吃饭逛街，一切也从简。但每回带着她去路边小饭馆吃饭，她迈进店门那一瞬间嫌弃的表情，还是刺痛了我的神经。

转眼到了暑假，她和同班的一帮同学相约去湖南凤凰旅游，问我要不要也一起去。看着她那双充满渴望的大眼睛，又想了想旅游的那一笔不大不小的花销，我还是狠了狠心，谎称暑假家里亲戚来北京，得陪着玩儿就不能陪她去了。其实我哪有什么亲戚来北京，不过是自己想趁假期多打点工罢了。

好不容易等到开学，她也回学校了，我满心欢喜地去宿舍楼下等她。可是，眼见着她朝我走来，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地就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上铺的兄弟又发挥了八卦精神，拉着我说道：“嘿，你知道么，大家都在传，你那小姑娘，在凤凰跟她们班一个男的可暧昧了！据说还是个富二代呢！”

我一言不发，内心苦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最后还是落得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下场呐。

既然人家都没给我好脸色看了，我又何必继续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呢？那以后，我埋头苦读。偶尔远远地，在食堂或者晨会上看到她的身影，我也只好咬咬牙装没看到，一边提醒自己“别傻了穷小子”，一边忍痛转过头去。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诚不欺我，系里老师突然告诉我，外交部正在首都的外语学院中选派优秀学生出国深造，我是系里连续三年成绩最突出的，只要通过统一的文化测评和政审，年底就可以准备出国，一年后回国，就可以直接进外交部工作了。这对我，无疑是一个喜讯，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改变命运的转机，于是努力过关斩将，最后顺利地通过了考试。

虽说没有出现“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美景，不过好少年志在四方，再说，等我学成归来，也算是有个好单位，不至于让小师妹再嫌弃了。如果那时候小师妹还单身，还没有遇到她的“林平之”，也许我俩还有机会再续前缘。

抱着这样的心态，在兄弟们给我办的饯行聚餐上，我四处搜寻着小师妹的身影。找到了！我举起杯子正打算朝她走去时，却见她牵起了站在身边的那个“富二代”的猪手，两人深情款款地对视起来，我只好沮丧地找别的兄弟喝酒了。

大酒之后，我就两袖清风地飞去了法国，也告别了我的小师妹。

■ 她说：

小时候家里有一面大书柜，满满当当地堆放着父亲爱看的金庸全集。我作为独女，从小也跟着父亲耳濡目染，读了不少武侠名著。

读到《笑傲江湖》的时候，父亲问我：“你最喜欢书中哪个小姑娘？”

我想了想，回道：“岳灵珊！”

父亲疑惑道：“一般小姑娘不是都喜欢任盈盈吗？”

我继续说道：“任盈盈美是美的，但我更喜欢小师妹的大爱之心。你看，她为了心爱的人，愿意舍弃一切，只为了让情郎可以放心追求自己想要的，连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心心念念的还是情郎。这才是真爱！”

估计父亲觉得我小小年纪说起大爱来头头是道，挺有意思的，又打趣道：“那有一天长大了，林平之和令狐冲同时站在你面前，一个是温文儒雅的贵公子，一个是重情重义的穷侠士，你选哪个？”

我一脸红，扬着脖子回答道：“我就要我的令狐冲！世上只有一个令狐冲，小师妹不选他真是太傻了！”

大学第一年的迎新聚餐上，我终于等到了生命中的大师兄。那天，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衣，袖子挽到手肘，一条亚麻粗布长裤，往那儿一站，翩翩的侠士气息扑面而来。看起来，他是学生会中的领袖角色，大家都去和他敬酒，他也十分豪爽一一回应。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也上去的时候，系里的另一位小师兄，听说我也来自C城，连忙兴奋地拉着我去找老乡。谁承想，那位老乡居然就是我刚才偷偷打量许久的大师兄！

由于是老乡，聚餐结束后，众人又起哄让他送我回宿舍。一路上，他风度翩翩，口吐莲花，旁征博引，把我这小姑娘震得目瞪口呆，直叹自己平时书读得太少，以至于现在不能跟上他的节奏，显得一副没大脑的草包样。

眼看着就要走到宿舍楼下了，第一印象这么糟可怎么行？于是我心一横，厚着脸皮提议道：要不去操场逛逛？这一出，我回宿舍和姐妹们说起过，直到毕业多年后，还被众人嘲笑，封我为全校“追汉子厚脸皮第一名”得主。

厚脸皮怕什么，反正那一晚，大师兄牵了我的手呢。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左手握右手地傻笑着入睡了。可第二天、第三天，大师兄都没有来约我，莫非是他爱慕者众多，哪管得来我一个黄毛丫头？不过，没过几天，我终于在教室里见着了朝思暮想的人，可他只是来监督我们上课的，并不是专门为了来看我的。

这么一想，我又沮丧了好几天，宿舍里的姐妹们纷纷指责我道：“笨呐你，人家大帅哥身后多少狂蜂浪蝶，也没见他搭理谁了，成天就知道读书，却偏偏只牵了你的手。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你天天在宿舍垂头丧气，还不如主动出击，保准手到擒来！”

我一听，本姑娘还怕了你不成！于是第二天就着脸去约师兄吃饭，吃完了饭又着脸约他逛操场，逛着操场又着脸约他当男朋友。哎呀亲娘，您要是知道了自己女儿有多厚脸皮该痛打我一顿了！还好还好，大师兄估计也是被我的勇猛给吓傻了，呆呆地点头说了句：好呀。

可是那个呆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还是觉得我太缠人，为了图个耳根清净才索性答应了我的，反正那以后也从来不会主动约我，见了面也从不主动跟我说他自己的事情，总是我十句，哥们儿才回一句。本来我们两个之间，就是我主动倒追的他，在一起后，事事还是我主动。一开始我挺来劲儿，成天约他这个约他那个，可时间久了，也渐渐觉得心里委屈。

他家庭困难，还兼职做好几份家教。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没一件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全都是别人跟我说的。我理解他自尊心强，可是我图的是他这个人，要是图别人的钱，那我早就跟班里那个追了我许久的小男生好了呢！可要怎么帮他呢？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暗地里托人给他介绍家教的活儿，平时下馆子就挑学校旁边的三无饭馆了。不过，想到那些饭馆肮脏的小脚凳和带着油渍的地面，我还是一阵恶心。

一件让我寒心的事情，还是在某年的暑假发生了。那年他说是要陪来北京的亲戚，就不陪我去凤凰了。可等我喜滋滋地提早回校，想要给他个惊喜时，却无意中听到学校有外派留学的名额，而他的名字赫然就在名单中。

是啊，我成天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出国留学这件事，估计他早就计划好了，只是看我平日里那么殷勤，又不好拒绝我，才碍于面子跟我这么交往着。你醒醒吧，姑娘，趁人家还没把你给甩了，你还是给自己留点尊严吧。

开学后，我明明看到了他，却故意假装没看见；明明知道大家都在风传我和班里富二代的绯闻，我也故意不去回应；对于富二代越来越明显的追求攻势，我也不像以前那样抗拒了。我面上装着无所谓，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些幼稚的小把戏，无非是还在隐隐期望他能有什么回应罢了，很可笑不是么。不过很明显，估计他也是觉得终于解脱了吧，也没有再来找我了。偶尔在早操集会上看到他的身影，我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多瞄两眼，他貌似是留意到了我的目光，总会很快地转身走开，想想真是心酸。

听朋友说，他最近看书看得很凶，天天混迹在自习室，也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饭。我还听朋友说，他马上就要参加外交部的文化考试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结果。嗨，我瞎操心什么，他那么优秀，肯定没问题的。况且，现在也没有我在旁边烦他了不是。所以，为了他的前途，我应该有多远躲多远，好让他专心复习才是。

果不其然，他金榜题名的喜讯很快就在学校里面传开了。我心里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可这也意味着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离开我了，喔不，他早就离开我了，确切地说，是我大概再也看不到他了。所以，当室友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参加他的饯行大聚餐时，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看着他和旁人谈笑风生，看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看着他还是穿着那件干净的白衬衣，我心里一阵掀桌：你这不是求虐来了吗？

这个时候，突然瞥到他正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我瞬间警铃大作，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了。当时也不知道脑袋抽了什么筋，正好富二代站在旁边，我也没多想，迅速地就抓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两人杵那儿大眼瞪小眼。还好，师兄估计是喝多了，没一会儿又换了个方向，继续找别人喝酒去了。我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却又隐隐透出绝望来。没想到，最后我和你，也没能说上一句，珍重。

一晃现在毕业都两年了，他回国后没多久，就又被外派到了法国驻扎。偶尔逢年过节，我们俩还会给彼此发个祝福短信。这几年，过得其实也挺好，要朋友有朋友，也是有遇到过几个不错的对象，家里介绍的朋友介绍的，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还是朋友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好像从他以后，你再也不曾爱得那么厚脸皮。”是啊，唯独他，让我能够放下自尊；唯独他，让我爱得阵脚大乱。

我平时没事儿爱刷刷豆瓣，偶然知道有这么个征集分手情侣的活动，觉得挺好玩儿的，一冲动，又厚脸皮地给他发链接，看看他这个老同学兼旧情人给不给面子。没想到，他倒是挺爽快的，把当年的心情全都告诉了你。你说，我干吗非要好奇心作祟地想读他的采访呢？这下我都明白了：在爱里面，傻瓜都一样。明明都是深爱着对方，明明在心里都把对方当成神仙给供了起来，真相大白后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爱得太卑微。

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物是人非，你要怪谁？怪他或她过分美丽？当然，也要怪当时的夜色太黑，月光太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