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在别处等你

亲爱的糖：

我从记事时起就一直生活在哥哥的恐吓中，身心备受折磨。

最严重的一次，我被他打成了脑震荡，仅仅因为他被锁在门外，而我没有在他按门铃后及时开门（那时我8岁，他12岁）；最恐怖的一次，他残忍地杀死我的宠物鼠，肢解了放在我的枕头上（那时我10岁，他14岁）。他变着法儿地折磨我。我们之间没有一丝幸福的回忆——我美好的童年中没有我们的共同记忆。

但是有一次，他怪我吃掉最后一份奶酪，骂我是贪吃猪的时候，我特别深刻地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兄妹情，我没有吃掉奶酪，也没有想要转移他的怒火，我极力为自己申辩，但他就是死咬着我不放，并说因为我是这个家中最喜欢奶酪的人。

那一幕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我太惊讶了，没想到哥哥竟然了解我（我确实喜欢奶酪，而且至今依然如此）。他平常总是对我不屑一顾，所以当他说出我喜欢奶酪时，我发现自己的存在对于他的意义，除了受骂挨打以外还是个贪吃猪的时候，我的心为之一颤。

我的父母只要发现我被哥哥欺负就会惩罚他，但是我很快意识到，打小报告还不如保持沉默。如果哥哥被父母惩罚，随后遭殃的人就是我。

哥哥越长大，行为越恶劣，而且还波及到其他人。他在十三四岁的时候第一次犯事，之后就开始吸毒、辍学，进出监狱、戒毒所、精神病院成了家常便饭。我18岁的时候，哥哥已经锒铛入狱很多次了。那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而另一个孩子即将出生。我离家去了很远的大学读书，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逃离他的魔掌。

现在，我29岁了。大约在一年前——离家十年后的我想通了，哥哥不喜欢我并不意味着我招人嫌（他总是说我招人嫌）。

于是我搬回了故乡。此前，我一直生活在一座大城市，我被工作折磨得身心俱疲，看不到未来。故乡有我慈爱的父母和可爱的侄子侄女，他们是我的牵挂。当地的大学也刚好有一个我感兴趣的硕士课程项目，于是我就报名入学了。

一切都很顺利。回到自己喜欢的小镇生活，我觉得再次充满活力。

哥哥还是老样子，我们没有任何交集，除非他因为孩子的事情向我借钱或寻求帮助。受苦的是我的父母，他们为哥哥操碎了心。哥哥的信贷记录极差，父母就买下一套房子，“租”给他住（当然，他从来都没有付过房租）。

因为有犯罪前科，哥哥找不到工作，所以我的父母为他买食物，支付孩子的日托及其他费用（孩子们的母亲为人不错，但是无法一个人养育两个孩子）。哥哥把父母去年圣诞节送给我侄子侄女的IPod典当了，结果两位老人只好又给孩子们各买了一台。

至于我的哥哥如何对待我的父母，你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可卡因成瘾、精神失常的暴力分子对人的态度。他偷取父母的财物，说话目无尊长，扬言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张口闭口谎话连篇。

大失所望的父母每次都表示要和他划清界限，但毕竟这个人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事后总会再次给他机会。向来如此。

只要哥哥和颜悦色，父母就会再次沦陷。其实，不管好言好语还是威严恐吓，哥哥就是吃定了我的父母。每次他总是先老实一周，然后原形毕露。

上周，他变本加厉了。他找我母亲要钱没有得手——因为母亲前一天才刚给过他一百美元，而且自己手头也确实不宽裕——结果，他抡起一个红酒瓶砸在了母亲的头上，不仅如此，他还朝母亲吐口水，将盘子扔得满地都是，在家里暴跳如雷，把他们的猫甩到墙上，毁了家具。我母亲打电话报警的时候，他扬长而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拿走冰箱里的啤酒。

我的父母不回他的电话，不让他踏入家门，只和孙子们的妈妈沟通孩子的问题，就这样和他僵持了一段时间。但是哥哥故技重施，连声道歉也没说，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再次大摇大摆地出入父母家中。

糖，说真的，这事儿让我很生气。事发第二天，他就打电话向父母求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父母想方设法帮助他不再歇斯底里，但他就是不买账。在他眼中，全世界都有错，就他没问题。我的父母认为错在毒品。尽管他们和我一样，看着哥哥从小坏事做尽。我觉得他就是个魔鬼。

就算哥哥在外面穷凶极恶，我还是会原谅他。小时候，他对我的所作所为确实已经超出常人可以忍受的范围，但是毕竟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如果他能有一丝悔过，如果他长大后不再恃强凌弱，我都会既往不咎，欣然接受他这个哥哥。但是，我不能原谅他对父母的所作所为。如果那天施暴的是别人，估计早就拿到法院的传票了。

这件事一旦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糖，其实我想咨询的问题很简单，和今年的圣诞节有关。

我不希望哥哥继续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一想到他对我父母的所作所为，我就怒不可遏。给你写信的时候，我不得不离开电脑去平复自己的情绪，因为我气得手都发抖。我不想和一个粗俗暴力的人同桌而坐。但是只要父母接受他，我就摆脱不了他。

每一年，我们全家都会在圣诞节聚会，但是今年我不想参加。我想说，只要他在，我就不会回去。我爱我的父母，他们希望的事情，我都会一一照做；但也因为我爱他们，只要是和我哥哥有关的任何事情，我都一概拒绝。无论是谁，只要伤害到我的父母，我就绝不姑息。

哥哥偷走了父母的理智，偷走了他们对自己善良品质的信念，还偷走了他们的身份——父母被他骗得不惜动用自己的信用卡和银行存款；因为不肯把他告上法庭，父母就只能眼看着自己的信贷告急。

我担心的是，到最后拒绝和哥哥在圣诞节相见也只是竹篮打水，而且还会给父母的生活平添更多痛苦。圣诞节的时候，我会挂念侄子侄女，希望他们能够度过正常的一天（尽管我平常总能见到他们，因为轮到我哥哥做孩子们的监护人时，99%的时间都是我的父母在照顾他们），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我觉得很无力——那种感觉和自己10岁时提心吊胆度过每周一模一样。我帮不上我的父母，而他们也不会帮助自己。这个问题我也没法跟朋友们倾诉，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我的父母不和我的哥哥断绝关系。

律师、警察、心理医师、朋友以及我都告诉我的父母一他们在纵容我的哥哥，他们应该和他断绝关系。可是我的父母根本听不进去。我已经放弃规劝他们了：我只想为自己的人生做主。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对伤害父母的人假意关心。但是我知道，父母一定会因为我拒绝同他们以及哥哥一起过圣诞而伤心。他们会认为这是我对他们的惩罚。糖，我该怎么办？

祝好！

匿名

>>亲爱的匿名：

真是一个纠结的圣诞节啊！情感、尊严、体面以及完整的生活——这些对你来说更为重要的东西正在受到伤害。我要说的话是老生常谈，但也是不争的事实——你必须划清界限。

精神错乱的人总会试图用花言巧语说服你，但是划清界限与你是否爱一个人没有关系。划清界限不是定罪，不是惩罚，也不是背叛，而是一种完全和平的手段——是你分辨自己能够容忍他人哪些行为的基本原则，也是你对待他人这些行为应有的反应。你的界限会告诉别人应该如何对待你，也教会你如何尊重自己。

在健全的生活中，父母为我们规划了良好的个人界限。在你的生活中，你必须为你的父母规划他们的个人界限一对于他们来说，那些界限的位置从来都不正确，或是不幸偏移。

心理健全的人有时候也会行为恶劣。他们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言不由衷或者出口伤人。他们偶尔也会任由自己被伤痛、恐惧或愤怒支配，做出不妥当、不友善的行为。

但是他们最终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做出补偿。人无完人，但是人必须要对自己那些伤害他人的错误行为有自知之明，就算不能完全弥补自己的过错，也必须要有改正的意愿。那才能称得上是人。

但是根据你的描述，你们家情况则完全不同。你的故事就像一场惊悚的绑架，画面中，你哥哥正歇斯底里地举着一把枪。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你和你的父母该如何对待他，而你们就算百般不情愿也只得就范。

在什么样的世界中，一个人会攻击自己的母亲、虐待母亲的猫、砸毁母亲的家？

在你的生活中，这就意味着，你要么逃亡，要么继续忍受。这就意味着，你要为自己创造新的世界。现在，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但毫无疑问，从根本上挽救这场严重的家庭灾难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方面，我强烈建议你寻求专业的帮助。

下面我们来谈谈圣诞节吧。

你现在的处境是什么？你的哥哥现在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反社会者，而你的父母被他骗得团团转。除了跳出这样的环境，你没有其他解脱的方法。你想和哥哥完全断绝关系，那么就毫不犹豫地去做。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界限与你是否爱一个人没有关系。这句话适用于这里。你的父母心地善良，所以陷入这场噩梦无法自拔。我不赞成他们继续资助你的哥哥，但是我可以理解他们的动机。你的哥哥是他们的儿子，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愿意为他奉献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但是不用他们献出自己的生命，你哥哥已经亲手毁了他们。

你不可以袖手旁观。听着，我不建议你袖手旁观，但是你却告诉我，你要那么做。千万不要袖手旁观。告诉你的父母，你爱他们，然后用实际行动去表现你的爱。你可以倾尽全力履行一个女儿的孝道，但是不要参与他们的自我毁灭。

通知你的父母，你会和哥哥断绝所有往来，让他们清楚地了解你对今年圣诞节乃至以后生活的规划。不要被他们的说服改变心意，就算你的决定意味着今年圣诞你将会一个人过。就让一个人的圣诞节成为你摆脱哥哥魔掌、迈向自由的第-步。

至于你的侄子侄女，我希望你可以继续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在他们不受你哥哥监护的时候，和孩子们的妈妈沟通，安排见面，怎么样？（你没有问及这个问题，但是我替那些孩子担心。）

你说他们的母亲为人不错，但也说了你那个不怎么样的哥哥也对孩子们享有监护权。尽管99％的时间都是你的父母在照顾他们，但是在我看来，你哥哥目前根本不能算称职的监护人，哪怕一分一秒也不是。所以，我建议你和孩子们的母亲，有可能的话，也加上你的父母，一起想办法保护这两个孩子，通过法律手段限制你哥哥和他们接触。

你担心自己的选择会令父母受伤，这种想法徒劳无益。当你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有可能会感到难过；当你和他们互相依靠时，他们无疑会感到安慰。

当你划定新的界限时，挣扎和难过在所难免，但是你自己的生活却会好起来。你划清界限之后，可能会激励你的父母做出改变——只是有这种可能而已。

最后，我想对你表示赞叹——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你仍然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么就毫不犹豫地去做。我知道这不容易。这可能是你人生中迄今为止最艰难的决定。

迈出这一步可能会让你失声痛哭，但是我保证，你会好起来的。你的泪水中既有悲伤也有解脱。你会为了自己的泪水活得更好。泪水既可以让人更加坚强，也可以让人更加懦弱。跳出来吧！

美好在别处等你。

祝好！

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