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都有世界大战

第一次世界大战耗时多久？是四年。没感觉，对吧！那我告诉你，总共死了七百五十多万人，花费了一千八百六十三亿美元，破坏了难以估计的美丽建筑、古迹和艺术品，造成了几个民族之间的仇恨。可是，这并无法启示我们任何事情，人类仍旧在二十一年后，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接下来的日子，在各个国家、边境、海洋，继续着这个血腥又无聊的仪式。

而且，决定这件事的人，都是各地推派出最聪明的家伙。他们想让不同环境下长大的人，变得跟自己一样：供奉一样的神，吃一样的食物，穿一样的衣服，甚至用一样的逻辑、一样的是非标准来过日子。

只是，世界上最智障的决定，往往是最聪明的人做的。做愚蠢的判断就算了，更没有意义的是，不论打赢或打输，战争大部分的结果，跟打仗前是没有差别的。花费了如此庞大的代价，结果是寻求一个不需要死人、不需要争吵、不需要破坏就可以获得的原点。你说，过程像不像许多人的爱情路径？

尤其像透了阿年与玛姬……

阿年谈恋爱的时间，恰巧跟第一次世界大战花的时间一样，他们在一起四年了。阿年是个三代同堂、喜欢热闹的农村子弟；玛姬则是父母离异、天生内向的台北小孩。男的爱跑户外，女的讨厌阳光。一个不重穿着，腰上可以挂电话、钥匙、霹雳包；一个超爱打扮，肩膀只能背LV、古奇和爱玛士。两个人根本是不同星球的人，没料到会凑在一起。

姑且不论个性背景差异大，外貌上玛姬是典型的成熟0L，阿年却像个第一天上班的弟弟型生嫩导游。不仅从六叔公到小学同学，没人投赞成票，就连餐厅小妹、代客泊车小弟和大楼管理员伯伯，也没人说过他们像情侣。但四年前，显然有种莫名其妙叫“缘分”的鬼东西，让他们拼了命，跨过家人好友筑起的边境防界，说什么都要谈场恋爱，怎么样都要到彼此的秘境中，挖到肉眼看不见的宝藏，然后证明自己的眼光没问题，好让那些看笑话的人羞愧。

其实，要是他们能够一直怀抱着初衷走下去，我想是不会有人说风凉话的。毕竟祝福比诅咒优雅多了，没人一天到晚想看笑话。坏就坏在他们终究负担不起真实生活重重的牢笼。两人第一次意见分歧后，阿年跟玛姬就不断想把对方同化，用着自己习惯多年的价值观……

两人吵架的原因，从报纸丢到垃圾桶的折法，到哪一个星球有外星人……信手拈来随时可吵。双方挑剔的话，从对方家人国语不漂亮，到睾丸素分泌太少……左右逢源，啥都可骂。刚在一起时，骂人的话还会语带修饰，过了热恋期后，完全像是随时备战的敌人，用伤害来平复自己被激怒的情绪，以阴冷的手段期待温暖的回报。也忘了两个人开战的理由都是为了对方好，是为了有走下去的机会。

虽然在平静下来时，他们会试着弥补一起撕裂的缺口，可是就像地球的和平老是无法永久，阿年与玛姬的战争仍旧零星地发生，只是从大规模的毁灭战，变成丛林里的游击战。感情生灵涂炭之外，连周边的人都被迫表态，大家都害怕在半夜看见他们的号码来电。

幸好，最近他们有停战的打算，也就是各自退回原点，退到不在乎彼此爱吃的菜色、不关心对方行踪、不看两人这周运势的原点。退到没去过巴厘岛裸泳，没到过市府广场许愿，没一起在床前款款凝视对方的原点。如果能够，他们甚至愿意退到两人初次见面的KTV包厢，退到他们点同一首合唱曲，正在看同一本书，而产生那个该死缘分前的原点。他们宁愿选择在那晚各自回家，不留电话、不参与这场烽火绵延的战役。

因为这四年来，他们消灭了无数个相信爱情的细胞，杀死难以估计的浪漫神经，毁了太多美好的夜晚和假期。花了巨额的钱在没有任何意义的争执上：他们在飘着雪的京都，为了选哪条路回饭店赌气分开；为了要不要戴围巾这个问题，在圣诞夜倒计时前翻脸走人；刷卡更换一只只摔坏的手机、一扇扇踢坏的门，生气绕路无谓挥发的汽油；分开时传伤人的简讯，见面时相看无语。

但，最奢侈的，也最难以挽回的，是那些撕掉的甜蜜照片、扔掉的定情物，还有曾经凝固住幸福的青春。就像所有战争一般，两人成为互不顺眼的异族，想起对方，满脑子都是怨怼跟悔恨，只差没在相爱时期到过的餐馆、咖啡馆、汽车旅馆立下和平纪念碑，刻刻提醒自己打仗时的苦楚。

是阿年笨？还是玛姬呆？怎么尽用流血的方式来处理爱情？都不是！两人就像发动战争的聪明家伙。两人就像你我，就像我们认识的所有平凡情侣……愤怒是最先跑出的念头，在开第一枪的那一秒，忽略了伤害的、让他汩汩流血的，是我们想让他们变好的伴侣，是我们最爱的人……

无奈战役停止后，习惯用攻击来讨公道、来征服对手的人，一定还是会像不断制造炸弹、训练军队的黩武者，在失去判断能力时重蹈覆辙。这种循环让我想起爱因斯坦的预言。他说，永无止境的东西，除了宇宙，就只剩下人类的愚蠢了……

我实在不愿意相信他的话，希望你们也别认同……

爱上人的速度常常比自己预期的快，

遗忘人的速度却总比别人想象的慢……

慢很多……

有办法的男人总是对安分守己这件事特别没办法……